第150章
手机语言是中文,海关摸索着看了一眼,又核实了一下她的记者证,确认信息无误后,便还给了她。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问他今天是否能入境拉赫维,那个海关没好气地说:“进不去,进不去!你们这些当记者的难道没听说吗?前几天有人肉炸弹跑到机场附近引爆,这几天都不让蝗虫们走这里入境了。记者小姐,你要是想入境,就等明天吧。明天就不是我值班了,没准我的同事会心软放你进去。”
三天前,为了报复苏尔坦对圣河南岸首都的轰炸,拉赫维的民间武装组织盖尔里又安排了两个会讲波塔语的人,假装成苏尔坦人在机场大巴上引爆了自己。
这次爆炸事故造成了6个拉赫维人、3个苏尔坦机场工作人员丧生。而那6个不幸遇难的平民,全部都是往返圣河南北看望亲人的平民。
沈念曾预想过入境戒严,但没想到会如此严格。她刚想继续争取,那个海关便溜之大吉了。身边的人开始唉声叹气,饥饿的小孩子哭闹不止,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她来到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还未入境,便已经意识到这次任务的艰难。机场老旧的玻璃倒映着外面橙黄色的天空,明明是碧空如洗,却仿佛笼罩着
一层阴霾,看着让人不安。
于是,当天晚上她便被迫滞留在了机场,和那些疲惫不堪、满脸倦容的男女老少一同度过。幸运的是,第二天值班的海关小哥心情似乎格外不错,放行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沈念排了五个小时的队后,终于顺利入境。
随后,她坐上了联络人阿哈尔的车。
阿哈尔是土生土长的拉赫维人,就职于拉赫维的独立电台,个头很高,皮肤粗糙,穿这白色polo衫和牛仔裤,这身打扮在此处已经算得上体面。
他受过高等教育,英文很好,一路上都想和沈念聊天,但她昨晚没有休息好,实在是太困,又要倒时差,一上车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了公寓后,她被人晃醒,看到了车窗外舒凡的脸。
那一瞬间,她神智模糊不清,还以为自己在国内,下意识用中文道:“干嘛喊醒我?”
舒凡没来得及开口,身旁传来了一串含着笑意的阿拉伯语:“这个女人准是睡糊涂了!”
她迷茫地眨眨眼睛,看了眼驾驶座上陌生的中东男人,又看了眼车门前的舒凡,一股莫大的剥离感袭来。
对了,自己在拉赫维。
她已经在拉赫维了。
沈念轻笑一声,揉了揉眼睛,从车里下来。舒凡淡淡道:“你的公寓已经收拾干净了,就在我楼下。有什么事情直接敲我的房门就好。”
“好的。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一早。”
“来这么早啊。”
舒凡说是总社的安排,他算是派驻点的负责人,除了日常充当沈念的摄影记者以外,还有一些别的工作需要提前对接好。
简答地交流了一会儿,沈念又有些犯困。阿哈尔见状,帮她拎起行李箱,和舒凡一起把她送上了楼。她一进到房间里,精神便如同漏气的皮球一样萎靡起来,汹涌的困意几乎要糊住她的眼睛。
她强撑着精神跟着两个男人上了三楼,把行李箱接过来,道谢。“嘭”地关上门后,她便立刻摸索去了卧室。
卧室的灯没开,也拉着窗帘,漆黑一片,她看也不看,径直朝着房间中央的大床扑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便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醒来后是下午七点。
昏暗的房间寂静无声,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她在床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小小的暖黄色灯光把房间照亮。
这是一个普通的拉赫维单身公寓,卧室大约8、9平。墙上贴着漂亮的小花壁纸,正中央是一张黑色的铁艺床,床上铺着纯色的被褥,质量一般,非常薄。
除了小床以外,这个卧室便只能摆放得下一个衣柜了。
她起身,从床上下来,脚步虚浮地来到客厅,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铺着一条色彩艳丽的长方形桌布,在这略显简陋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张桌子身兼重任,既要充当餐桌,又要兼任书桌,看起来摇摇晃晃的,稍微碰一碰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除此之外,寻常客厅里必备的电视、沙发,这里统统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开放式厨房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冰箱,那冰箱看起来年代久远,也不知已经使用了多少个年头。
说实话,比她预料中的条件好一些。
方才坐在阿哈尔的车上时,她在短暂的清醒间隙,透过车窗看了几眼拉赫维的街道。许多建筑物都已被战火炸得破败不堪,千疮百孔,但只要还能通电,里面便依然坚强地住着人。那些没了屋顶的咖啡店,失去大门的小吃店,也都照常营业,顽强地在这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生存着。
这个条件,在拉赫维估计已经算得上豪华。
沈念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点开赵涟清的微信头像。
晚上七点钟,国内差不多是凌晨0点,赵涟清如果不加班的话,估计还没睡。她说好落地要给他电话的,之前在海关那里不便通话,用微信报了平安。现在已经到了公寓,她怎么的都要打一通视频电话了。
视频通话刚刚发送过去,对方便秒接。
他还在办公室,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背后是沉稳宽厚的展示架,上面摆着律所这些年来获得的荣誉和奖杯。
看到小姑娘素面朝天的面容,赵涟清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疼,温声问:“到公寓了吗?”
沈念点点头,勾起唇角:“其实中午就到了,我先睡了一觉倒时差。现在打算去吃个晚饭,行李稍晚些收拾。”
“好,先填饱肚子再说。公寓怎么样,安全吗?”
“嗯,挺安全的,算是在富人区。”小姑娘翻转了一下镜头,带着赵涟清在公寓里走了一圈,依次介绍: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卫生间,这里是卧室,外面通往阳台……像是一个准备汇报工作的小朋友。赵涟清也耐心地听着,看到简陋的抽水马桶后,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
“先把家具消一遍毒,不要直接用,特别是直接接触到身体的地方。”
沈念点点头:“放心好啦,舒凡昨天已经帮我打扫过一遍了。真是个田螺姑娘。”
“有他在,我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刷啦”一声,沈念推开了阳台的大门,来到了室外。夜晚的陆风不像白天那般炽热滚烫,带着几分苍茫与寂寥,裹挟着这片土地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静静地站在拉赫维的夜色中,轻风拂过脸庞。这一刻,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实,之前的种种都如梦似幻,而此刻,她才真正触摸到了这个国家的脉搏。
她真的来到了拉赫维,这个距离申城七千公里远的异国他乡。战火在这里肆虐,将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城市都折磨得伤痕累累,痛苦不堪。
沈念深吸一口气,调侃道:“我们俩可是要在这里相依为命了,哥哥这次不吃醋?”
赵涟清勾起唇角:“哥哥为什么要吃醋?只要你能平安,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她浅浅笑了笑,看向镜头里的男人。他的眉眼在细腻的冷光下显得尤其精致,像是一枚莹润的琥珀。沈念凑到镜头前,纤长的睫毛子在镜头上扫了扫,好似在蹭他的脸。
“其实我最爱你了。”她轻轻道:“我爱你超过爱我自己。”
赵涟清看着她,目光温柔,像是一潭映着梨花的湖水。
她说的是实话,他知道。
他也是一样爱她,她也知道。
世界眼花缭乱,他们最爱彼此;全世界有几十亿人,他们只爱彼此。
拉赫维干枯的风,和宽阔的印度洋,都无法削减这份爱的分毫。
一通电话打完后,沈念肚子也饿了,打算下楼喊舒凡一同去吃饭。阿哈尔刚好也在舒凡那里,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已经熟悉,迅速建立起友谊。
为了表达拉赫维人的热情好客,阿哈尔自掏腰包请两个人吃了顿他最爱的巴姆拉,即是香料煎鸡肉搭配浸过鸡汤、洋葱汁的烤面包,还有带有烟熏味道
的牛肉斐麦汤。
沈念肚子空空,吃得津津有味,这让阿哈尔非常高兴。
“这家店我从小就爱来,待会儿结账的时候老板会给我打八折。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舒凡点点头。
“喜欢的话下次你们可以自己来,这里距离你们公寓也就两条街,结账的时候记得说你们是阿哈尔的朋友,请他便宜一些。”
年轻男人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仿佛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沈念乖巧道谢,他说不客气,等以后有空了,还会带他们去其他好吃的店。
这家小店口味的确不错,价格也便宜的出奇,三个人吃了三份巴姆拉和肉汤,竟然只花了人民币20多块。临走前,胖乎乎的老板跟沈念说请继续光顾他的生意,送了她一小罐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