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前方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无声且震惊的看着,只一瞧这些人的背影,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呆滞与撼动。
定然是生了大事了。
计划看样子已经成功,她要继续推进,一会儿需打起精神来,当着众人面前,好好唱一回戏。
秦禅月远远望了一眼那一处生事的地方后,转而与柳烟黛吩咐道:“席面上出了一点事,你别害怕,只是些寻常小事而已,过了这一遭,你我的好日子在后头,一会儿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哭你就哭,我晕你就说我心悸犯了,带我去秋风堂诊治,旁人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听见了吗?”
柳烟黛没懂发生了什么,但是连连点头。
婆母做什么烟黛就做什么,烟黛明白!
当时她们正穿过围绕的人群,秦禅月一抬眼,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此处正是一片空地,旁边摆着投壶用的东西,还有一桌石桌,桌上有酒水糕点,方才一群人就在这里玩耍,结果突然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周问山坐在轮椅上,疯子一样猖狂大笑,在周问山的面前,七八个公子都身中箭弩倒在地上,在最前方、中箭最多的则是周渊渟。
百步之内,除非是极其机警的武夫,否则寻常人根本躲不过箭弩,而且箭弩这种东西,虽然射穿了身子,但是因为创口小,出血量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只会极为痛苦。
地上便躺了一堆哀嚎翻滚的人,他们尖叫着,痛哭着大喊,与周问山的笑声混在一起,尤为骇人。
满院子的夫人姑娘都被吓坏了,一些公子们更是瑟瑟发抖——他们刚才也差点过来玩儿投壶来着!
而秦禅月穿过人群,瞧见自己的儿子的时候,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后面上涌起了几分悲怆,惊叫着喊道:“渊渟,我儿——”
众目睽睽之下,秦禅月快步扑上前去,哭喊出声。
柳烟黛紧随其上,一开口就要喊“渊渟,我夫”,结果嘴里的糕点粘牙,没喊出来,只“呜呜呜呜”的唔了两声。
哎呀!死嘴!快嚼啊!
第29章 还我“清白”/大戏开锣
花园石桌那头吵闹起来的时候, 周子恒正在席间与旧友饮酒。
今日长子定爵,好事!周子恒便贪多饮了一杯酒,正有些头脑昏昏间, 突然听见花园另一个方向闹起来了。
花园太大了, 那头的动静传不到这头来, 忠义侯拧眉望过去,只瞧见了一片片衣影重叠,人头攒动,却不知具体生了何事。
忠义侯再左右一瞧, 秦禅月不在,周渊渟不在,柳烟黛也不在, 一个去处理的人都没有!
这下面人是怎么办事的?办个宴而已,闹出问题就算了, 眼下竟还要他这个家主亲自去处理!
他一时心底有些恼怒, 觉得在满堂贵客面前丢了人, 但也不能发作, 只能先与众人告罪,再起身亲自去处理。
而忠义侯的长兄, 周子期便应声而出,在一旁替周子恒宴客。
周子恒则起身,暗暗行快了几分,登云靴蹭蹭几步走过,便一路奔到了事发处。
人群身影重叠, 珠围翠绕间,还隐隐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声!催的周子恒心头一紧。
周子恒过来的时候,人群正围绕着这一处, 瞧见他来了,每个人都神色诡异的让开身子,一直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面上的表情都太奇怪,每个人都拧着眉看着他,一副惊惧中又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像是有点可怜他,又像是在担忧他,可是这担忧之中,又带着些许防备。
周子恒后背都冒出冷汗来,心里同时也泛起了嘀咕,这到底是生了什么事儿啊?
当他穿过纷杂混乱的人群后,正瞧见让他心胆俱颤的一幕!
宴上来玩儿的几位公子身上竟然被插满了利箭!这些利箭自一个方向来,有些落到了人身上,有些深深射入了草木中,被射中的人群倒在血泊中,每一个人都是痛苦哀嚎的模样,更让周子恒震在原地无法动弹的是,在人群最前方,中箭最多的,是他的长子!
他的嫡长子,他那学富五车,浮白载笔的好儿子,周渊渟!
利箭刺穿了周渊渟的胸膛,血迹在他的胸膛前洇透而出,将雪白的衣裳染了一层刺眼的红。
周子恒瞧见周渊渟口中的血如同趵突泉里的泉水一样,突突的往外冒,血本是红的,但是太多太多,混在一起就成了黑的,其中夹杂着血沫。
就在不久的方才,他还站在周子恒的身侧,谦和有礼的与周遭的宾客应酬寒暄,谁料一转头,他便倒在了地上。
周子恒只觉得周身的血都被惊凉了,旁的什么动静、什么话他都能听见,但是他好像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念头,只剩下了一个皮囊,呆滞的瞪大了眼,看着他儿子的脸。
而在周子恒的身前,正扑倒着一道艳丽的身影——正是秦禅月。
昔日里端庄高傲的夫人瞧见自己儿子受伤,当场落泪,一声声悲恸的呼唤,叫在场之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不止秦禅月,还有旁的公子的父亲母亲们,也在看见自己儿子变成这样子时而失态。
谁没有个孩儿呢?孩儿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谁能受得了呢!
而在这群人的身前,周问山已经被侯府的私兵从轮椅上拖拽下来,被摁倒在了地上。
他还在笑。
周问山的身子早都废掉了,腰部以下根本动不了,不需要人摁他也爬不起来,只能狼狈的趴着。
但是他腰废了,心却是爽快的,上半身努力的向上昂起来,方才素净温和的面上弥漫着癫狂的笑容,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也在乎,只像是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周子恒被惊得站立在原地片刻,才声线发颤的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方才还是好好的啊!怎么一转头,怎么一转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这两个儿子一死一疯,满堂宾客鲜血流了满地,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周子恒质问过后,一旁的私兵低垂着脑袋开口道:“回侯爷话,方才公子们饮酒投壶,正作乐间,突然三少爷动了轮椅的机关,轮椅射出整整三十道锋利箭矢,将这些公子们射中。”
听到这些话,周子恒才僵硬的挪着脖子,去看那轮椅。
轮椅下面确实能看见各种机关弩窍之类的东西,是个盒子形状,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发射使用的一截力筋。
瞧见这轮椅的时候,周子恒只觉得在脑子里残存的理智瞬间崩塌了,他冲上前去一脚踹在周问山的脸上,将那张哈哈大笑的脸踹的扭曲变形,连脑袋都重重的砸进了地面中。
“逆子!”周子恒咆哮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在杀人!你这是在杀人!”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不止是周渊渟,还有这么多世家子,都是出身显贵,这样多的人都死了,一个侯府怎么赔得起!
周子恒踹的这一下,将周问山的发鬓都被踩歪了,他的脸被靴子踩得变形,但依旧笑着,只是从大笑变成了轻笑,笑声被靴子阻拦,只剩下一点点,在靴子下回荡。
“你笑什么!”周子恒咆哮着,一脚接一脚的踩。
而地上的周问山根本不在乎自己在被踩,他这副□□早就不想要了,死了对他来说是解脱,周子恒越是愤怒的踹他,打他,他反而笑得越开心。
他慢慢抬起一双和周子恒如出一辙的眼眸来,从下往上,看着自己的亲爹。
周子恒忠义侯,高高在上。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那样仰慕他的亲爹,那时候,娘说爹是爱他们的,只是被迫将他们留在了这里,娘说爹迟早会将他们带出去,会补偿他们很多很多,娘还说,爹是个温和尔雅的人,一生端正,从不曾做亏心事。
可是现在,他从下往上,被踢着脑袋、踩着脸,目光摇晃的看向头顶上的人的时候,第一次发现,周子恒这么丑陋。
母亲被他骗了,他也被他骗了。
这个人爱他们,却远不如他说的那般爱,他只是浅浅淡淡随随便便的爱了一下而已,他们就当成救命稻草,当成通天高阶,拼了命一样去伸手抓着这根稻草,往通天高阶上爬,哪怕身下是万丈悬崖,他们也丝毫不怕。
然后,下一刻,这稻草就被他们拔断了,高阶也碎了,他们就这么跌下来了。
他的父亲啊——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你笑什么!”周子恒几乎都要疯了,他蹲下身,抓住周问山的衣服领子将人提起来,怒骂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当时周问山脸都被踹的青肿了,沾满了尘土,鼻梁也断了,血液喷涌出来,眼睛被打肿了,狼狈的躺着。
但周子恒把他上半身提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是个英雄一样高高昂起了头来,咧开满是血的唇瓣,露出被血色浸泡过、红白红白的牙,直视着周子恒的脸,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他们害了我,所以我要这么报复回去,他们伤了我一双腿,我就要他们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