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的图本该毁了,但是因为其上沾满了秦家人的血,更因为秦老将军,秦禅月的父亲的尸首都没找到,只找到了图,所以最后只送了一副沾满秦老将军的血的图回来。
  圣上怜秦夫人找不到父亲的尸首,便特批,将此图留给了秦禅月。
  再后来,秦夫人与忠义侯府订后,秦禅月便将这战略图当做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填进了妆奁中,连同他的赫赫战功,一起嫁入了忠义侯府。
  而她此行,就是要偷走这副战略图。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虽然恩公不曾说过他是谁,她已经猜到了恩公的身份了。
  她非是柳烟黛那种出身草莽、懦懦弱弱、只知道做饭、讨好男人的女人,她读过书,知道局势,听过国论,她聪明的很。
  这幅战略图放在忠义侯府什么用都没有,只是镇南王亲手悬在忠义侯脑袋上的一把刀,但是若是放到军中,放到边关去,那可就不一样了。
  恩公要偷走战略图,就说明恩公想针对镇南王、让镇南王死,而想针对镇南王、同时还能将她一个即将流放的囚犯救出来的人,就只有——
  床榻间的白玉凝看着那华美的床帐,无声地勾起了一个微笑。
  她不在乎恩公是谁,她只在乎她的父母。
  她要带着她的父母活下去,哪怕是踩在镇南王、秦夫人、甚至周渊渟的尸骨上。
  ——
  与此同时,书海院东厢房中。
  外头的雨停下来时,柳烟黛正靠在矮榻上扭头看着窗外。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嫁进侯府来。
  她其实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只是因为家中长辈是军户,曾舍命救下过秦家老爷子,才得了这么一桩婚事,但实则他们家很落魄,父亲常年在军中,母亲早亡,只靠着祖奶活着,父亲死后,祖奶悲痛欲绝下跟着一起去了,她家中无人了,叔父便领养了她,但那时候她已经很大了,十来岁的孩子,叔父其实教不了什么,又因为叔父太忙,经常把她丢在军营里。
  军营都是男人,刀枪,血和尸体,她好怕,叔父威严,她更怕。
  没人教过她什么规矩,她也不知道如何与外人相处,她只记住父亲与她说,听叔父的,叔父给她的一定是最好的。
  她听叔父的,嫁到了侯府里,叔父说,要孝敬婆母,做个好儿媳,她便牢牢记住,来孝敬婆母。
  她没到镇南王府之前,跟奶奶相依为命,后来奶奶死了,她去了镇南王府,身边只有一个老妈子照顾,潦潦草草的长大。
  因为幼时吃过苦,所以这身骨肉薄,人一饿多了,长大了就拼命的吃,瞧着人是胖了,有肉了,但鬓尾发黄,养不回黑色来,面色也白,唯有那双兔眼,水润润的亮着。
  眼瞧着天色渐晚,一想到一会儿要去给婆母问晚礼,她便觉得心里惶惶。
  婆母……婆母一贯是不喜欢她的,每每婆母私下里见了她,都要耳提面命,呵斥她许久,今日在众人面前,婆母肯维护她,大概也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但一旦到了私下里,婆母定是还要责备她。
  她还未曾见婆母,便已经怕了,想要讨好婆母,却又不知道如何能哄婆母开心,只能自己闷在窗旁难过。
  她好像怎么做,都无法让婆母喜爱她。
  眼瞧着世子夫人如此落寞,一旁便有嬷嬷上前来开导她,并教着她该怎么做。
  “世子夫人不必担忧,夫人肯为您出头是好事,夫人虽说脾气坏了些,但性子通透,从不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祸害人,夫人说不会叫人顶了您的位置,便绝不会叫您受委屈。”
  “但是呀——大少爷也是夫人的亲生孩儿,夫人总不可能为了您,舍了她的孩儿不要吧?夫人在人前给您脸面,您也得给夫人台阶下呀。”
  柳烟黛听了这话,浆糊一样的脑子仿佛找到了一条路,她问:“如何给婆母台阶下呢?”
  那嬷嬷微微一笑。
  这书海院中的嬷嬷们都是周府中的老人,当初秦府和周府成婚,各自带着两拨奴仆成了一个侯府,秦禅月掌了后院,这秦府周府的嬷嬷就都得听她的,但她更喜欢使自己手下的人,所以便将这些周府的人都分去伺候两个少爷,秦府的老人继续伺候她与周子恒。
  这些嬷嬷以前伺候忠义侯,现在伺候周渊渟,一门心思都是向着周家,向着这三个姓周的男人的,虽说对柳烟黛也算是尽心,但是他们不会教周渊渟去待柳烟黛好,他们只会教柳烟黛去讨好周渊渟。
  他们是周渊渟的手和脚,日日夜夜不断修剪着柳烟黛的枝丫,逼着柳烟黛变成一个合格的妻子。
  “咱们女人家,只要伺候好夫君便可,今日,您的婆母为了维护您,将您的夫君关在了祠堂中,纵然夫人不说,但她心里也一定是痛的,您呐,就去给大少爷送些吃食,晚间去给夫人问礼时,再去向夫人替大少爷求情,这样,夫人不就有台阶下了吗?”
  “等夫人将大少爷放出来了,大少爷定然记着您的恩情,日后也不会再给您脸色看,等那白姑娘一被送走,您不还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吗?”
  教她的嬷嬷言辞恳切,句句都是为她好,柳烟黛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当即便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一些吃食,匆忙去了祠堂间。
  但奈何,她到祠堂之后,祠堂中的周渊渟不肯见她。
  今日周渊渟在众人面前被母亲责罚,觉得没了脸面,现下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他生来就是侯府的嫡长子,父亲宽厚,母亲偏疼,在内在外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可是今日,母亲居然为了柳烟黛而惩罚他!过去十几年,母亲都不曾这般对待他!
  他心里又恨又恼,隐隐还觉得自己丢了颜面,但是他没胆子去怪责罚了他的秦禅月,只能在心里暗恨柳烟黛。
  都怪柳烟黛这个女人,自从她来了,他就没有过一日顺心日子!还有他的白玉凝——白玉凝是那样柔弱的姑娘,以前在白府时就是善解人意的性子,从不曾与人发生半点争执,后来流落在外后,又过了许多苦日子,这样好的白玉凝,却因为柳烟黛,将被赶出侯府!
  所以,当柳烟黛来到祠堂前送饭的时候,周渊渟隔着一扇门对着柳烟黛极尽嘲讽。
  “你以为你装出来这幅模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你做梦!若非是你,母亲怎么会赶走白姑娘!”
  “你不过是个乡野来的泥腿子,母亲也厌你厌的很!”
  “我迟早要休了你!”
  那一阵阵声音从木槅门里面传来,带着切齿的恨意,如同一把锤子,声声将门外的柳烟黛的脊背凿锤下去。
  夫妻,本该是最亲近的、互相扶持的人,但他却一直厌恶她,恨不得把她丢到泥潭里踩死她。
  四周的丫鬟们都能听见那木门后的怒骂声,她无地自容,只能含着两包眼泪落荒而逃。
  周渊渟这样厌恶她,看来日后是一定要休弃了她的。
  婆母能挡得住一次,难不成还能挡一辈子吗?待到日后周渊渟中举做官,定然是不会听婆母的话的,更何况,婆母本来也不喜欢她。
  她被休弃的结局也改变不了。
  她一想到自己要被休,便觉得心如死灰,一路到赏月园去求见婆母、准备给婆母问安时,也是垂头丧气的。
  ——
  柳烟黛到赏月园的时候,天色已是酉时,正近黄昏,这时候,秦禅月已亲自从库房中拿出来了一瓶毒药。
  方才的薄雨已散,露出了半轮红彤彤的夕阳,落下粘稠流金的赤色光芒,将屋檐上的琉璃脊兽照的熠熠生辉,脊兽之下,回廊上正有丫鬟点灯。
  落日熔金间,一抹夕阳落窗,秦禅月正借着窗外的斜阳光芒,仔细地将手中的毒药丸倒出来,拿出玉碾子,缓缓碾磨成粉。
  这东西——她是给她的好夫君备下的。
  上辈子,她的好夫君忠义侯周子恒背着她在外面养了外室,甚至生了孩子,她一落势,忠义侯立刻将她赶出家门,并外面养的外室接回来了,让她沦为笑柄,任由那外室欺压她,让她寒冬活活病死。
  只这样一想,她就觉得恨得胸口疼。
  轮到了这辈子,她也不会让忠义侯好过。
  若是换个旁人,可能会向跟忠义侯和离,只求一个一拍两散,但若落到秦禅月的身上却是不可能——和离什么和离!她若是和离了,过去那十几年的苦就白白吃了?被人傻骗了十几年,她怎么可能咽下这委屈?这满府的东西岂不是还要分忠义侯一份?想得倒美!
  当初若不是娶了她,周子恒区区一个次子怎么可能越过嫡子去封侯?她才不和离,他们秦府没有和离,只有丧夫!等忠义侯死了,这整个侯府都该是她的!
  她该从忠义侯手中讨回来,上辈子忠义侯要了她一条命,这辈子她也要忠义侯一条命,公平的很!
  到时候,忠义侯死了,她再将那两个儿子撵出去,然后带着她的儿媳过上痛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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