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洛衔霜思忖片刻后说:“或许也未必是春。秋风萧瑟后,细雪洒落在太平花,掩盖曾经种种不甘与冤屈,在天地间焕然的白里,他们迎风而立,也未尝不可。”
“会有那一天的。”言寂殊看着洛衔霜,伸出了手,却在将要碰到洛衔霜时略微停顿,最终隔着袖子拍了拍洛衔霜的手。
“嗯。”
等菜上齐她们才又开始讲话,期间也听见隔壁桌提起了彦阳。
“听说了吗?彦阳城赢了。”
“肯定啊。就是可惜顾家满门忠烈,竟无人幸还。”
最开始提起话题的那人又说:“上一次那么惨烈的战役还是安国将军。”
安国将军,分明是自己该最熟悉的词,洛衔霜倒是好久没听见了,于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据说守到最后的是顾小将军?”
“是啊,可惜了,少年成名,本不该就此命丧彦阳城的。”
“谁说不是呢……”
洛衔霜始终垂眸看着桌子,此刻才又抬头看向远方,似乎是想透过江山千里,看向边地。
“衔霜。”言寂殊轻声道。
洛衔霜赶紧回神,轻轻摇头道:“无事,那是他最好的归处,毕竟,他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
顾家世代如此。
言寂殊神色如常,心道:“名字吗……秦姝言也好,现在的言寂殊也罢,都是有寓意的啊。”
“而且……猜一下吗?”
言寂殊问:“猜什么?”
我猜顾惜文没死。”洛衔霜说得轻描淡写,话却是令人惊异。
“不猜。”言寂殊拒绝得毫不犹豫,“每次准得跟什么似的。”
洛衔霜伸手去拽秦姝言的衣袖,拖着调子撒娇一样:“哪有啊。”
“是是是,上次的钟妃……哦,钟贵人一事是谁所为,我怎么没印象了呢。”
“哎呀。”洛衔霜笑得多乖的,说,“那是意外嘛。”
“是,那再往前一次辰贵妃呢?”
洛衔霜:“……”
洛衔霜没说,只是淡淡抿了口茶。
——辰贵妃那事有她的手笔,着实算不上意外。
是夜,坤宁宫只明了几盏灯。洛衔霜和言寂殊坐在院中那树太平花下,手边棋局形势胶着。
“衔霜——你看,月亮。”言寂殊并不在意棋局输赢,毕竟宫墙之下她和洛衔霜为数不多的活动也就是下棋作诗、品茶抚琴了,谁输谁赢从来不重要。
不过洛衔霜向来都算计要多一些。往往到了后边秦姝言才发觉洛衔霜的每一步都像是算好了的,以至于到后来败局已定,秦姝言根本不知如何下手。
洛衔霜看了一眼棋就看似随意地落下一子,她闻言抬起头,轻声道:“皎皎空中孤月轮,说的就是这样吧。”
“嗯——问你一个问题啊。”
洛衔霜看着言寂殊落棋的位置,略微抬头,道:“说吧。”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设啊,”言寂殊说到这里还是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实在纠结能不能说,“一定要选择一种方式来让无辜者沉冤得雪,你会选择什么方式?”
坤宁宫向来无人踏足,所以她们也从不避讳这样的话题。
所以洛衔霜不怎么犹豫,她说:“是我的话,我会用真正该死之人的血,祭旗,以此召曾经的那些冤魂为兵卒,讨回他们应有的真相与声名。”
“那你呢?”洛衔霜端起茶杯,杯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一朵花,带着平安顺遂的寄寓。
言寂殊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眸看着那一轮月,看了好久好久。
洛衔霜也并不急于要她回答。
半晌,言寂殊总归是开口了,可洛衔霜也知道那不是她真正的答案:“我没那么有勇气。最多……散开遮蔽月亮的云层,让满天月华重现。届时,一切的冤魂,都将会凌月而归,看一看人间灯火。”
洛衔霜并不说什么,她垂眸落子,心道:“是吗,秦姝言……你的眼里可不是这个答案。”
秦姝言不再说话,也不在意洛衔霜会不会又说些什么了。
洛衔霜,我们从来都是一类人啊。
可是……我们总是不一样的,我有我自己的路。
等过了这一遭,也许我会再走到你身边的,一如我们初遇那天。
作者有话说:
霜霜:我没有,你夸大其词,明明不全是利用的。
姝姝:你就是有,有一点是一点。
霜霜:你没有,你清高,你了不起。
姝姝:那什么,其实……嗯……
霜霜:你亲我一下的话呢,我也不是不可以当做不知道
第2章 余孽
很多年前的夏天。
秦姝言站在雨幕里,分明雨声很大,雷声不绝,可耳畔无望的哭喊分外刺耳,仿佛其他的声音都已远去了,秦姝言只听见那个人喊着:“小姐!你快走!”
迷蒙中她也听见了,是母亲的呼喊:“不要回头,往前跑。”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也记不清后来自己是往哪里跑了。只知道那时鼻尖似乎漫着血腥,雨仍然未停 ,层层的乌云,透不出一丝光亮。
恍惚之间她又听到了父母的劝告,一直跑啊跑,朝着前方,不曾回头看过。
眼前的身影似乎是有些熟悉的,言寂殊心理陡然升起异样与恐惧。她想要停下来的,但脚下却不听使唤。
“不,不要往前走了。”
言寂殊突然意识到那人是谁,也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想伸手去拉自己一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向前走,又看见那人越来越近,最后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剑剑上血还没洗净,剑尖所指的地面,已经被血浸透了。
“秦家满门抄斩。”
“秦家余孽,一个不留。”
“……”
不……不要!
可是接下来迎接言寂殊的,不再是那穿心的一剑,而是……
言寂殊突然睁开眼,洛衔霜正拿手帕轻轻拭去她额间的汗,在言寂殊坐起来那一刻,正好迎到洛衔霜的肩。
洛衔霜似乎是愣了愣,但接着就揽住了言寂殊,轻轻拍着她。
也许是闻到了那一阵浅淡的太平花香,言寂殊总算是回过了神,她愣了好一会儿,最后伸出手,抱着洛衔霜。
“衔霜……”
“嗯,我在,梦醒了。”洛衔霜理着言寂殊的发丝,轻声在她耳边应道。
言寂殊只是靠着洛衔霜,洛衔霜也就等着她。
过了会儿,坤宁宫的院子里,言寂殊和洛衔霜各自披着斗篷坐在太平花旁。
因为洛衔霜说:“如果睡不着,不敢再看见梦里的场景,那就出去看看,等日出那一刻。”
“好。”
洛衔霜不问言寂殊到底梦到了什么,是因为洛衔霜已经有了答案,也是因为言寂殊并不想让她知道——不管是真实身份还是她真正的梦魇。
既然不愿意说,那也就不问,这是对她最好的关心了。
言寂殊看着树影,她开口问道:“日出,是什么时候啊?”
“总会出来的,不是吗?”洛衔霜其实也并不知道,但她确定,她们能看见。
“会的,等等吧。”
言寂殊不曾说出口的话,是:“也许不久之后,我也会亲自划开夜色。要是不小心没成,我也尽量不连累你吧。虽然……最开始是想利用你的,但,谁让你是洛衔霜呢?”
*
午后,阳光很好。
洛衔霜和言寂殊没再去院子里,只是一起坐在窗边,翻着同一本词集。
“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洛衔霜轻念出口,念完又像在考虑什么一样,停了一会儿。
言寂殊问道:“怎么了吗?”
洛衔霜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她道:“就是觉得,为什么是晚来呢?”
“为什么不是呢?”言寂殊反问,她说,“到底全词基调是惆怅,晚更合适与整体的调子,而且……晚,也未必非要是现实之晚——人生之晚,心境之晚,时局国势之晚啊。”
就像现在的时局,我也说是,“晚来风急”。
“但是易安写词,最是讲究。看全词,该是写的一天,既后面有言‘怎生得黑’,那此处就该是未晚,晓来,显得合理些吧。”
“可是……”言寂殊没说下去后面的话,她抬头,迎上了洛衔霜的视线,后者也正专心地看着她。
视线相碰那一刻,她们似乎都看见了一年前的冬。
*
那时,洛衔霜站在坤宁宫前,一身红色的袍子迎风轻起,发间落了雪,直与发色相融,辨不清到底是雪还是她。
雪幕里,洛衔霜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她说:“你的眼睛很好看,走吧,去看……第一场雪。”
那个人说:“站着不冷吗?站到我身边来吧。”
记不清言寂殊是什么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