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从前董卓在时, 他只要反董卓就好, 因为反董卓就是拥汉,董卓死后, 他继续拥汉,所以他反曹班。
  可是反曹班就是真的拥汉吗?
  有的人告诉他是的,有的人告诉他不是,他甚至已经丧失了判断力,不知道这么多大臣,他应该相信谁,不相信谁。
  孙坚离开洛阳后,他频频在洛阳皇宫召集朝会,有大臣告诉他,应该接受董卓的余部,让他们来填充洛阳空虚的兵力,所以他召来了李傕、徐荣等人进城。
  李、徐二人甫一入城,还能约束着士兵,装装样子。
  仅仅三天之后,面对毫不设防的繁华城池,西凉军就原形毕露了。
  李傕和徐荣互不相服,董卓既死,残部如同失去管束的恶狼,曾经威严京城,十二门洞开,于残阳下,无声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厄运。
  西凉军纵马入城,三五成群,如鸦潮侵入洛阳的大街小巷,卷走这座奄奄一息的城市,最后的生机。
  城内民宅首当其冲,士兵们挥舞着兵器,砸开木门,闯入宅院,掳走粮食钱财,百姓只能惊恐地蜷缩在角落,紧闭双眼,绝望地迎来刀刃屠戮。
  天子迁都后,南宫被彻底弃置,王允命人毁了连接两宫的廊桥,无主的宏伟宫殿,权力与荣耀的象征,也未能幸免于难。
  士兵们在宫殿里肆意穿梭,古玩珍宝被竞相抢夺,黄金器皿、玉石珠帘,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直接摧毁,贪婪与欲望充斥在宫墙内外,就连王允上朝,也不得不乘坐牛车,才能将百姓哭嚎的声音隔绝在车厢之外。
  城内如此,宫内亦是人心惶惶。
  又有大臣告诉他,应该舍弃袁绍,向袁术示好,让他派兵进城驱赶西凉军。
  王允拿不定主意,只能以越来越高的频率召集朝会,可告假不来的官员却越来越多,西凉军远不如孙坚听话,没人替他封锁城池,几乎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平民和贵族,拖家带口逃离长安。
  望着朝堂上越来越多的空席位,王允有一瞬间,和董卓共情了。
  但是董卓可以斩杀告假的大臣,杀鸡儆猴,他却是不行的。
  最终,焦虑、懊悔、恐惧,各种负面情绪将这个老人彻底摧垮,在得知孙坚率军进驻弘农县后,王允最后一次召集群臣。
  朝会上,他脱下了官帽,花发凌乱,显现出他苍老衰败的面容,殿内不少老臣,包括蔡琰的父亲蔡邕,见此情景,想到命运飘忽的洛阳城,不觉落下泪来。
  他命宫人将火油分发给各位大臣们。
  “还愿于我一同守卫洛阳的,就来将火油领回去吧,若是曹贼打进来,我和洛阳、和汉宫,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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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的北海国,都城剧县城外,刚刚赶走黄巾,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军队,却被城池拒之门外。
  黄巾军杀了乐安国国君,接连攻破乐安、齐,两个封国,由西往东,如入无人之境,直取北海国,在剧县以西,被海上来的这支奇兵生生击退了。
  作为这支军队的谋主,也是第一次当实战谋主的荀彧,下意识地看向段宁。
  他们的军队赶走了黄巾军,却没有得到城内百姓迎接英雄一样的待遇,反而也是像对待黄巾那样,将他们关在了城外,连姑臧君本人也不愿意放进城内。
  北海国来传话的使者被请进了主帐,帘账内是浓郁得有些令人发呛的草药气味,姑臧君帐下诸将都在,不少人还未脱甲胄,空气中隐隐能闻到血腥气。
  众人将他围在中间,看向他的目光绝对说不上善意,令他有些脖颈发凉。
  上首,两名医师在帮段宁处理腿上和手上伤口,段宁侧着身体,没有正眼看他,他也不敢向上看。
  营帐内的诡异安静,让使者浮想联翩,他能听见段宁因为伤口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声,让他想到林中舔舐伤口的猛兽,而他就是深入虎穴的猎物,待猛兽休整完毕后,就会将他一口吞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医师有些生硬的语气打破的帐内的死寂:“段君舍生忘死,为北海国的百姓驱逐了黄巾,看看这伤口,都深可见骨了。”
  另一名医师也开口了,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怨忿:“是啊,我们将军如此拼命,可对方连城都不让进,耽误了治疗,到时候没折在黄巾手上,折在孔使君手上,我们,我们,唔……”
  身长八尺的汉子,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使者一眼。
  使者咽了口唾沫,感觉飞到他身上的眼刀更多了,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孔融交代他的,说道:“孔使君说,若是荀氏子,可以入城,若是姑臧君部下,恕孔使君肩负全城百姓安危,不开城门相迎。”
  帐内再度陷入死寂,只有医师在整理医箱,药瓶碰撞的叮当声。
  “哎——”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被点到名字的荀彧叹了口气,不得不站出来。
  “这位使者,荀氏子亦是姑臧君的部下,孔使君怎能区别对待呢?”他一脸无辜,如此直白的反问,对方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了。
  荀彧当然能听懂使者话里的挑拨,他从小也是在人精堆里长大的,只是家族教育让他相信人性本善,不愿揣摩他人心中恶意,即使后来在泰山郡跟着曹班学习,切身体会了人性本恶,他的性格也不曾改变,可谓“出淤泥而不染”。
  但一个池塘里有荷花,当然也有淤泥,荀彧不会言辞苛责,段宁帐中自然也不缺少言辞犀利的人。
  “他孔融是什么意思?”马腾等荀彧说完,直接一脚踹翻了木案,木案翻倒在地,打翻了一旁的药炉,滚烫的药汤溅到了使者身上,使者一个哆嗦,不敢怒也不敢言。
  “刘备可以进,姑臧君就不能进?同样是赶走了黄巾军,我们面对的军队人数是刘备面对的十倍不止,若不是将军,北海国早就被攻破了,我们愿意在城外扎营,是将军敬他是君子,而我们将军也是君子,君子愿意以君子的礼仪相待,可若你们国相不是君子,那我们也没必要和他客套!”
  马腾说话毫不客气,他一站起来,羌汉交杂的容貌,高大的身形,高眉深目更给使者一种非人感,几乎就是在马腾踹案怒喝的同时,使者已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从使者身后传来。
  “荀氏子可进,姑臧君部下不可进,敢问使者,这话是孔使君的意思,还是北海国君的意思呢?”
  使者一噎,转过头,见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坐在案后,状似客气地微笑着看着他。
  这话说的,不就* 是把他挑拨荀氏和姑臧君的意思,原话送还吗?
  而且这话比前面那个武将的更难回答,孔使君本身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姑臧君就算真要打,恐怕他也做好了就义的准备,但北海国君不信任孔使君也是事实……
  使者呜咽一声,抱头欲哭。
  他只是来传话的,不会真的回不去了吧!
  就在使者后悔,没有和家人交代后事再出城时,上首的那位大人却突然开口了。
  “想让我们走也行。”
  直到这时,使者才终于抬头,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传言中,那张鹤发童颜,宛如地狱鬼魅般令人胆寒的面容。
  “东莱和北海国唇亡齿寒,东莱郡太守与曹侯有私交,我不能不帮,但若是黄巾再来北海,我们也不会相阻,我的军队会驻扎在泰山脚,孔使君既然说我狼子野心,那北海国被黄巾屠城后,我们清理残局,这样也算是守住了北海。”
  “这年头,有口肉吃多不容易啊,我们在外行军打仗,更是没有挑拣余地的。”
  “你说,是吧?”
  第170章
  “皇甫将军有令,开城者赏,抵抗者杀,此城必破,尔等莫要负隅顽抗!”
  “又来了,又来了, 这次是河内话, 陈四,是我赢了!”
  城墙下方,一个士兵从一架造型奇特,状似木驴的车内走出来, 深吸一口气, 开始朝城门上喊话, 喊完话后,士兵就钻进了车里。
  城墙上, 守城的士兵激动地拍了拍名唤陈四的同伴,陈四从衣襟里摸出一枚晒干的果子,作为赌注给了士兵。
  士兵接过果子,没舍得吃, 放进自己衣襟里。
  天气寒凉,空气冻得人呼吸都是冷的,陈四有些丧气地往城墙下方看了一眼,只见那架木车已经载着人,咕噜咕噜离开了。
  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孤零零的木驴车显得有些滑稽, 城墙上不少人都好奇地探头往下看, 陈四还在其中看到了认识地乡亲,两人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
  “连着三日了,每隔一个时辰来一次,磨人啊。”陈四叹气。
  “要我说,这仗不如早点打,早死早了,我下去陪家人,云娘还在下面等着我呢。”收了果子的士兵按了按饿瘪的肚子,甩了甩脑袋,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果子,免得嘴里忍不住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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