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段铭皱眉:“……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
  史砚接道:“但是,卫召弹劾他,说炼铁场的矿石和铁器运输都是既定的规矩,没必要大费周章搬迁,这是浪费县官的钱财,做表面功夫。”
  段铭思索道:“是啊,况且原本炼铁场离北面的谷水也不远,这理由确实说不过去。”
  史砚却四下张望一番,突然压低嗓音道:“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运输'上。”
  她小声道:“你说,若是炼铁场迁至更便于行船的洛水边,那运多少,怎么运,是谁说了算?”
  段铭睁大眼睛:“是,是他们干的!”
  史砚摇头:“我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
  入口的狱卒出声催促,史砚道:“我要走了,夫君,你可以将此事想一想,然后书信交给狱卒,他们会送至太尉大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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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融最近有些郁闷,听说皇帝要在西园卖官,他很是反对,这样的政令能够下达,他觉得这和最近又开始作威作福的宦官们脱不了干系。
  可是那些长居深宫的大太监们,哪是他这样的小官能接触到的呢?就算他想要和人对峙,也找不到机会啊。
  他心想,若是给他机会上奏斥责宦官,他一定能将这些宦官们都骂得抬不起头来。
  可这边他不去找宦官麻烦,宦官的后人倒自己凑上来找不快了。
  曹班曹君实,邀请他们同期察举的郎官们,一起到南市的酒肆饮酒叙情。
  他和宦官后人能有什么交情呢?靠着剥削百姓得来的钱财饮酒享乐,这是他最为不耻的事情。
  但是偏偏曹家现在家大业大,听说其他人都去了,那他不去,岂不是被孤立了?
  孔融满腹心事地参加这次聚会,席间众人举樽共饮,唯独孔融独坐窗前,被人一把扯过:“一起啊,下次七人相聚,不知何时咯。”
  孔融为同期这句话动容,犹豫再三,还是和大家一同将酒饮下。
  氛围渐渐热络起来,于是有人借来肆舍主人的埙,呜呜吹响,又有人合歌而唱,原本饮下酒后就兀自猫在墙角的孔融听见音乐,突然大喝一声,撸起袖子,踩上桌案,随着乐声舞动双臂。
  手中的酒液倾洒而出,他哼哼唱道:“天地为衣袍,你我皆同裘!”引来众人哈哈哈大笑。
  酒至酣时,一股焦糊气味突然从窗外传来,随即便是外面吵闹的人声,从窗户看去,滚滚黑烟随着风,从西面飘来。
  “走水了!”只听酒肆外的人声喊道,“是新迁来的炼铁场!”
  肆舍内立刻炸开了锅,很快有人提议,去帮忙救火。
  众人一拍即合,有机灵的去问店家借木盆,店家也是好爽,直接搬出小罐的空酒坛,大家交手传递,纷纷往起火的地点冲去。
  最后走的人发现孔融似乎没有跟上,回头见他已经脸色通红地伏倒在案上,上去拍了拍了他,见人半天不醒,帮他拉上里间的隔帘,抱起地上的坛子也赶紧冲过去。
  走进一看才发现,着火的不是炼铁场,而是炼铁场旁边的鼎元观,这道观建此地近百年,是洛阳城百姓连年供奉,因此百姓救火十分积极。
  郎官们都年轻气盛,更是一马当先,直接冲进了道观内帮忙疏散人群。
  虽然道观是纯木建筑,但好在旁边炼铁场有储备水源,而且因为刚刚迁过来,不少人都在此地帮忙或者围观,因此发现得很及时。
  火很快就被扑灭,然而冲进道观内的人们却发现了异样。
  道观与新建的炼铁场有一堵共墙,紧挨着墙壁边是一排道教真人像。
  其中几尊木雕的真人像被火烧掉了半截之后,里面折射出银白的光泽。
  参与灭火的黄袍道士来不及阻止,人们好奇的走上去,就发现藏在真人像后面的,竟然是一捆一捆的箭头!
  鼎元观内发现被盗走的铁器!
  皇帝为此震怒,下旨将鼎元观的道士全部捉拿下狱,于此同时,段铭的条陈通过太尉也传递到了皇帝面前,当中除了陈情以外,还着重说明了炼铁场搬迁至洛水边,需要加强场内铁器与来往船只之间的运输管理。
  皇帝当场宣布段铭无罪,改迁至司空府下属水运官。
  张奂怎么也没想到,这聂合吃里扒外,居然还和道士搅合在一起。
  原本以他现在的官职,保住聂合是稳稳的,但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太学生集体上奏,抗议铁市官勾结道士,私吞国之重器!
  而领头人,正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孔融!
  第71章
  鼎元观失火的时候, 孔融因为醉酒,而没能和同期一起去灭火,自然也错过了见到木雕后藏铁器的场景。
  但是因为他的学识和声望,七人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自然就有人将此事绘声绘色地讲述给孔融听。
  以孔融的个性, 如此恶劣的事情, 他没能当场揭穿,本就颇为遗憾,结果几天过去,朝中只是提拔了原来那位铁市官, 并没有处理新任铁市官的意思, 一下就激怒了孔融。
  大司农曹嵩是曹班的父亲,孔融就专门叫上了其他五位同期一起,商量着搞点事情。
  因为这些郎官不少都是太学出身, 孔融自己又是管理太学的太常僚属,几人一拍即合,准备拉上太学生们一起联名抗议。
  可是就当“签名”活动,在太学中悄悄铺开时, 一位意料之外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见到曹操的第一眼时,孔融还以为自己的计划让大司农发现了。
  谁知曹操却道:“你们的计划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孔融将信将疑。
  曹操道:“大人可知,朝廷想要保的那位铁市官是谁的人?”
  两人曾经是同学, 可如今一个已经当上郎官,另一个还是白身, 可曹操面对孔融, 依然能够维持应有的礼节, 一下让孔融对其改观不少。
  孔融镇定道:“我不管他是哪一派,他触犯了汉律, 理当得到惩罚。”
  “即使他是太常大人亲点?”
  孔融愣住了,太常大人?他的直属上级张奂?这个贪官是张奂的人?
  孔融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张大人最是清正廉洁!”
  曹操没有正面回答孔融的疑惑,而是拜俯道:“大人如今有官职在身,而我本就是太学学子,若是心存顾虑,我可以替大人出面,署名上奏。”
  曹操一番话说得言辞义正,让孔融突然想起,以前在太学蒙学时,他就是这样喜欢仗义执言的性格。
  孔融仰头,沉思片刻后,看向曹操道:“若是因为担心被上级责罚,而对触犯律法的行为视而不见,那我的行为和触犯律法又有什么区别呢?”
  孔融因此坚持带头上奏,但是他也赞许曹操的一身正气,因此最后的奏条中,着重提及“太学学生曹操及诸太学学子”。
  “太·学·学·生·曹!操!”张奂将誊抄了条陈的书简直接砸在了曹嵩的脸上。
  这边在他的运作下,已经入了掖庭的宋氏女刚被封为贵人,这边曹嵩的儿子就干出这种事情,再看看曹嵩这一脸无辜的样子,这不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是什么! ?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
  呵,勿怪呼太监后人啊,即使是批了层官员的皮,也改不了腌臜的内里!
  “嘶——”曹嵩碰了碰自己被砸红的脸,火辣辣的疼,见张奂这么来势汹汹,他也不敢和他对着冲,只得先打开书简,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看下来,豁,不得了,他的好大儿还能和孔文举混这么熟!
  张奂看曹嵩这样子,光有喜没有惊,更是大为上火,怒极反笑:“上次听说令郎也准备在朝中谋差事?”
  曹嵩心道不好,刚想说什么,就被张奂打断道:“巨高放心,只要我在太常这位置上一天,令郎就不要想在朝中当得郎官!”
  说完曹嵩来不及劝阻,便甩袖而出,留下曹嵩在院中,表情阴晴难定。
  皇帝下令彻查鼎元观,这一查之下可不得了,又牵扯出中常侍侯览,这下可好,逢朝会必有弹劾侯览擅权谋私,宦党被攻讦,哪能轻易罢休呢?于是一下子,文臣、武将、宦官又是吵成一团糊,党锢才除,一个小小的铁市官又把这些党争阴私牵扯进来,这可把小皇帝愁坏了。
  清流一派也不行,宦官一派也不行,这新任铁市官还怎么选?
  皇帝不敢去找威严的太傅,又有些逃避去找不停和他哭诉的宦官,思来想去,只能求见太后。
  “朝中之事孤不好妄言,可是陛下若是不知该如何选,不如二者都不选?”
  “二者都不选?”
  “是啊,选一位站在中间的人。”太后将一颗梅子放在了两人的茶盏中间。
  皇帝拧着眉毛思来想去,还真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宫南阙门外,段铭见到了熟悉的面孔,主动停了下来,对方这次终于没有故意绕开,而是径直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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