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杨志是瑞王一手提拔起来的部下,瑞王对他可是有知遇再造之恩。当年杨志随瑞王南征,经历大小战事无数,获封二品龙虎将军。明惠郡主的棍棒还是杨志教导的,说他是郡主的师父也不为过。得知郡主之事,他必会鼎力支持。刚才获悉瑞王薨逝,杨志当场落泪,怕是郁结于胸,无处排解,恰此时赵令冲上来触霉头,可会有好果子吃。
孙言庆扫了一眼武官之列,其中半数都是瑞王的旧部。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被气得不轻的赵令,又抬眸掠过外髹金漆的平台,悄悄看向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敬对那句“寒了定北将士们的心”甚为认同,道:“杨将军所言有理。”
礼部尚书李礼扑身跪倒,急呼:“陛下,臣以为不可。”
顾敬被打断话语,略有不悦,仍守住君王气度,问道:“李尚书有何话要说?”
李礼抖着花白的胡须道:“陛下,古往今来,男女各司其职,阴阳各守其规,此为礼法,亦为伦常。若准许郡主司男子之职,获任大将军,岂非颠倒阴阳?如若世人皆不守礼法,罔顾伦常,长此以往,岂非天下大乱?此事万万不可呀。”
百官听闻此言,低声议论。以军功论,郡主确实居功至伟。但若以伦常论,此事若成,男子的地位岂非会受到威胁。若世间女子争相效仿,男子还何以顶天立地?不少官员均是神色不善。殿内反对之声逐渐开始占据上风。
顾敬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不悦之情愈重。
一人从文官之中出列道:“臣,刘监请奏。”
顾敬的眸子闪了闪,抬手示意免其礼,道:“准。”
刘监恭敬的回道:“谢陛下。”
刘监此人眉目舒朗、文质彬彬、能力卓绝,又得当今陛下唯一的嫡亲妹妹宁国长公主的举荐,现今二十四岁便已是督察院右都御史,官至正二品,深受陛下信重。
“臣适才听闻赵大人和李大人之言,百般思索,困惑不解。请两位大人及诸位大人为下官解惑。”
刘监拱手向跪着的赵李二人和那些面色不善的官员行礼,道:“下官蒙陛下圣恩,忝居右都御史。下官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便想以勤补拙,读书不辍,近日正潜心研读我大周开国圣史。两位大人,一言女子不可为将,一言女子司男子之职则乱天下,可下官记得我大周圣祖陛下曾金口玉言,封镇国公夫人为巾帼将军,赞其镇守通关之大功。镇国公夫人威名远播,并未致使天下大乱,更是因力保通关,助圣祖攻下西北半壁江山。此为我大周史书记载,难道有误?”
刘监再拱手,道:“李大人乃是礼部尚书,两朝元老,明史明礼,请大人教我。”
李礼冷汗直流,他竟忘了有此事。圣祖确实有此言,历来帝王金口玉言,既有此言说,便不容置喙。况且,那是圣祖呀,大周的开国皇帝。
李礼看了刘监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汗越流越多,衣服都湿透了。
刘监见李礼不言,第三次拱手,道:“赵大人乃是兵部尚书,通晓古今战事,必是清楚通关之战。请大人教我。”
闻言,赵令憋得满脸通红,攥紧拳头,梗着脖子回道:“通关之战确是属实,可镇国公夫人并未成为巾帼将军。”
刘监不疾不徐的道:“据下官所知,当年圣祖欲待西北战事定,下旨大赏众将。然,天妒英才,战事刚捷,圣祖却因病驾鹤仙逝。太祖匆匆即位,丧祭期间不能封赏,故此事暂且耽搁了。之后,太祖挥兵南下,打下我大周的江山,定国封赏。太祖欲完成圣祖遗愿,封国公夫人为巾帼将军。然,国公夫人以‘国公爷已获封镇国公,世袭罔替,享无数特权,此等皇恩厚赏不可承受’为由婉拒了先帝。赵大人若是不知,可到翰林院査读典籍,亦或是去国公府,亲自向国公夫人求证。若此事为真,足可证明圣祖和太祖皆认可女子为将。”
赵令哑然,诸臣默然。
皇帝扫视诸臣,熨帖的舒了一口气。
正当文官苦思冥想,欲再出言劝阻之时,却听得殿外太监朗声通报。
“镇国公觐见----”
寻声望去,只见殿外站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头戴紫金冠,身着八蟒玄服,腰间围系金丝玉带。赫然是镇国公,甄义。
顾敬立即对刘淮道:“快,给国公爷赐座。”
镇国公年近古稀,精神矍铄,尤其双目,炯炯有神。脊背笔直,脚下生风。行至殿内方欲行礼便被顾敬阻止,道:“国公爷无须多礼。”
顾敬面露关切的道:“国公爷今日怎得空前来朝会?若是有本要奏,让令郎呈上来即可,何须亲至?”
镇国公躬身谢过皇上赐座,道:“老臣身子骨还算硬朗,陛下无须担忧。臣站着便好。”
“好。国公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启禀圣上,臣在府中听闻凛关八百里加急已到京师。臣忧心边关战事,方才入宫,行至殿外,正听闻郡主之事。老臣斗胆,有话要说。”
顾敬和颜悦色的道:“国公爷但说无妨。”
镇国公突然转身看向朝臣,开口即问:“各位大人可还记得先帝?”
众人皆是一愣,刚才殿上正说着国公夫人婉拒太祖封赐之事,难道国公爷是要就着此事说下去?
镇国公看了众人片刻,道:“先帝在世时,便赞郡主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年仅四岁便已显露将才。”
群臣惊愣当场。龙椅上的皇帝也是一怔,又马上隐去。
镇国公露出追忆之情,回忆道:“犹记得先帝曾抱年幼的郡主于怀,对老臣言‘郡主必会成为大周第一女将军’。先帝为旷世明君,既有此言,必有其理。”
朝臣今日已被数次震惊,本已逐渐适应,谁成想还有这一出。郡主四岁便显露将才?先帝真的说了此话?只对镇国公说?还有谁可证明?即便能证明,又怎知不是玩笑之语?镇国公乃是明惠郡主的外祖父,难保不是夹带私心,信口雌黄。
镇国公曾助先帝一同打下这江山。先帝在世时曾言“若朕昏聩,镇国公可代天行罚。”群臣皆以为是戏言,不曾想后来镇国公因储君之事,竟真打了先帝。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呀,谁知先帝事后竟未责罚镇国公,反赞其忠勇,赐玄袍,可见君王不拜。
满朝文武,何人敢质疑镇国公。
第4章
二皇子顾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难道要看着这大将军之位落入他人之手?他不敢问,却轻咳一声,眼神示意贾勇。
贾勇真恨不得此刻会隐身遁地才好,奈何自己一路升至三品武官全仰赖二皇子提携。没办法,只能咬着牙站出来,问道:“请恕下官无礼,敢问国公爷,何以证明先帝曾有此言?”
群臣看着他,无不佩服其勇猛。
镇国公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只这一眼,竟让贾勇双腿发抖,险些瘫坐在地。
“陛下,老臣此言绝无虚假。当年听闻先帝此言,臣亦是惊愕不已,遂记得尤为清楚。如若有疑,可请起居郎呈上先帝的《起居实录》。”
顾敬沉吟须臾,道:“不必,国公爷所言怎会不实。先帝曾训诫于朕,待镇国公需如待父。朕怎会不信国公爷。”
皇上说要待镇国公如父,自己质疑镇国公,岂不是等同在质疑先帝?
贾勇当即跪下,急呼道:“臣知罪,请陛下恕罪。”刚刚尚可勉强支撑的双腿,此刻瘫软如面。
顾敬笑看着他,道:“爱卿何罪之有,起来吧。”
贾勇怎敢起身,跪伏于地。
顾敬不再理会他,示意镇国公继续说。
镇国公沉声道:“君无戏言,先帝早已断言郡主会成为大周的女将军。诸位臣工,难道是要质疑先帝的英明睿智?”
群臣皆是一凛。有深谙仕途之道的官员已看出了端倪,今日这事看来已无转圜,郡主的大将军之位必成事实。
“臣,有话要说。”
众人看向张松玉,心又是一提,莫非此事还有转机?
大谏张松玉专司谏言,乃是大周第一谏臣。大谏谏言,天子不可阻其言。
顾敬平日极是赞赏张松玉,每每谏言必悉心听之,今日却是希望他不在朝上。
“张爱卿有何话要说?”
张松玉毫无畏惧的道:“此事有违礼法,臣不敢遵从。陛下若圣明,还请三思。”
群臣都等着张松玉详尽论述,如往日般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其再多言一字,心中甚是不解。
镇国公甄义之子左都御史甄明理思量一番,出列道:“当今圣上勤勉治国,明辨忠奸,爱民如子,盛世初显。这盛世皆是仰赖陛下的圣明,张大人何出此言?”
张松玉毫无反应,一动不动,仿若未听到甄明理之言。
甄明理见此,也未再继续质问。
顾敬观此情景,再细看张松玉的姿态,立时明了,在心里说了一句老狐狸。他转向魏梃,问道:“丞相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