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宋琼一听便知是张堂,后悔当初没能阻止他领兵驻守青州,才致使今日这般。黄婆婆见宋琼自始至终未置一言,心中疑道:“姑娘是否不会说话?”
宋琼点头。黄婆婆便让香穗从柜子里取来纸笔,递与宋琼,说:“老身出阁前也读了几本书,认得些字,姑娘有什么为难写出来便是。”宋琼便言简意赅在纸上写了两句说明缘由。黄婆子眯眼看了看,“哦”了声,并不见怪,心想:原来是被人灌了东西把嗓子烧坏了。
“姑娘,你听过‘肚仙’吗?这是一种奇特的技法,讲究‘屏气诡为’,其声发自‘胸以上,喉以下’,只要能用气震动腹腔,把声音往肚子里吞,再配合口舌,一样能说得清楚。”宋琼心中触动,认真听黄婆婆所言:“老身祖上正是干这个的,所以有一本教习的书传下来,可老身并不会此技艺,香穗也用不上,失传未免可惜……”
宋琼一听,立马起身要谢,黄婆婆让她不急,又把孙女拉过来,对宋琼说:“我也有个请求,希望姑娘能答应。”
宋琼颔首致意,黄婆婆便道:“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护不了她多久了,这里世风日下,乱荡不堪,我希望姑娘能给我们婆孙俩找个清净的好去处。之后,我会亲手把腹语之书交给姑娘。”
宋琼自然答应。
回到客栈,阿玖刚醒,一时感觉口渴,宋琼于是给她倒了一杯茶,喂她喝下,顺势问起有关“老渣”的事。
阿玖也在尘网中摸爬滚打许多年,对这些道上的事情也知道一二,便告诉她:“是,青楼里的女孩几乎都是被人卖进来的,其中甚至有七八岁的孩童,我问过这些孩子的来处,她们要么说忘了,要么就是一言不发,你说什么她们就干什么。”
阿玖不解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宋琼便将自己遇见两个乞丐和那对母女的事写给阿玖看,写罢又补了些自己的想法。
“你想让六道门的人护着她们?”阿玖点头:“我一会儿就去求谢门主,她应该不会拒绝。”
宋琼又想到黄婆婆,阿玖见她又在出神,回来连面具也忘了取,便替她取下,露出一张怅惘的脸。阿玖叹道:“你呀,出一趟门回来就愁眉不展,看来我还是不让你出去的好。”
月黑风高。
宋琼偷摸爬下床,戴上面具,溜出了客栈。
待她来到与黄婆婆约定的地点,直至三更,却没等到人。于是寻到黄婆家——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显然被人闯进来过。
宋琼心道不妙,立马追寻出去。可恨无法呼喊,只能各处蹿找。
最终在附近一个废宅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黄婆婆。宋琼正欲探她脉搏,黄婆婆撑着一口气,缓缓睁眼:“姑娘你来了……这书给你……”便强撑着从身子底下拿出一本黄皮书递与宋琼。宋琼泫然接下。
她又道:“……姑娘,你是个好人。到底是我们命贱,注定过不上安乐的生活……姑娘,我们是被天压着的人,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所说‘官逼民反’,老身相信,总有一天……百姓会过上新……生活……”一席话说完,黄婆婆这一口气也将尽了,最后望着后巷里唤了几声“香穗”,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原来那些禽兽听闻张监吃瘪,齐来找黄婆麻烦,先是拆家,而后施暴,如今将香穗拖入暗巷欲行不轨。
忽见一人影闯入,不由又悻又恼:“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敢坏本大爷的好事!你没长耳朵吗?快点给大爷滚开——哎哟!”
宋琼三拳两脚撂倒他,那人竟直接晕死过去。其余人见了纷纷亮兵,宋琼拾起地上长剑与几人打斗,见招拆招,剑法比从前进益许多。然几人武功不弱,宋琼以一敌多实属不易,撤步间面具不慎被树枝勾了下来。而她未察觉,依旧与几人纠缠,五个回合终于找到破绽,逐一击破。
“你们怎么在此作乐竟不叫我?”话音刚落,只见巷中又闯进一人。宋琼正收拾脚下歹人,没工夫去处理他。只见那人指着宋琼,目瞪口呆,支吾半晌:“你……你……死了的幼卿公主!”
宋琼见是张监,惊觉自己的脸已暴露,就要去除掉他。张监拔腿就跑。
此时只听一声尖叫,宋琼扭头看去,只见方才一人装死,竟持刀向香穗冲去。宋琼急着去救香穗,只得由张监逃了。然而待她赶至,香穗已经没了气,攥紧的手心里露出半个香囊。宋琼看着那带血香囊,胸中起伏难定,一气之下将在场所有的士兵都补了八刀,卸阳割首。
做完这些仍不解气,再把五人的头颅割下,悬于青州城门之上。后用五人颅中血洒在黄家婆孙坟前,祭拜一番,方含恨离去。
翌日早起的农夫挑着水路过城门口,一抬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此等惨事轰动了满城官兵,自然也传到了客栈里,巫珏提起此事哈哈大笑,一脚踏在长凳上:“听说了吗?那群混账东西的头被一侠士割下来了,城外找到的几具无头尸体还都没了根儿,当真是大快人心!如果能把这位侠士招进六道门,我们便能多一位能人!”
谢双瞥她一眼,继续吃早点:“你怎么知道那位侠士会甘愿屈身进我们六道门?能一人解决这几个人,武功可不比我们低。”顺势环视众人,最后停在宋琼脸上。
宋琼放下筷子,起身。阿玖见状道:“你不吃了?”
宋琼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胃口,自回房去了。阿玖拿了两块白糕,也跟上她去。一进门,见宋琼立于窗前,凝视窗棂上系着的一个香囊。阿玖放下白糕。
“我知道是你。”
宋琼沉默。
“昨夜我听见你出去了,卯时回来一身的血腥气。我见你没想告诉我,恐你烦心,于是装睡罢了。没人认出你罢?可都做干净了?”宋琼闻言,忽而攥住阿玖的手,面露急色。阿玖心中了然,拧眉问:“谁?”
那张监却在家中窝了数日不曾露面。终于在五日后的张家家宴上打听到他的下落。阿玖携宋琼来到一豪宅前,悄声说道:“这里是张堂买的宅子,我打听过了,他今日在此设宴邀请宗亲共饮。官中有人讨好他,常趁夜里悄悄送舞姬歌姬入府,与他消遣。我已经将本来要送来的歌姬拦下,一会儿我代她进去。”说着便要戴上面纱,宋琼却夺过面纱,指了指自己。
月色浓浓,树影婆娑,阿玖见她眸中有光,便道:“阿琼,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琼拉过她手,写:“我想好了。”
阿玖看她面色冷峻,目光坚毅,喜道:“你决定要复仇了?”宋琼写:“是复国。”同时想到牺牲的青青白竹以及枉死的黄婆香穗,心中恨意难平:“家仇纵不报,国仇焉可忘,宋邺穷兵黩武,德不配位。”
阿玖欣慰间,张监醺然而至。宋琼已立于门前,阿玖急着要躲避,谁知张监醉酒目眩,将宋琼看作两人,哈哈大笑:“今日竟来了两个,当亲兄也!快让她们过来!”
阿玖故与宋琼同进入府中,一人一边搀扶张监,仆从见状自行回避。张监醉不识路,待到无人处,宋琼阿玖默契对视,将他领到柴房,绑在灶旁。
待阿玖藏好,宋琼一瓢水对张监泼上去,张监猝然惊醒,酒醒大半,见此情形立马要叫。宋琼眼疾手快,当即把他头按进炉灶里,灶灰糊了张堂一嗓子,呛得他眼泪直流,不敢再喊,只求:“姐姐饶命,饶命……”
宋琼取下面纱,冷笑:“阉人,你看看姑奶奶是谁。到底死还是没死。”
张监顿知其身份,然心里有鬼,哪里敢看,伏身磕头:“公主乃瑶林琼树之质,自然是万寿无疆,小人自觉卑贱,不敢亵渎公主神姿。请公主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已决定痛改前非,从今以后为民请命,匡扶社稷……”
宋琼自懒得听他此堂皇之言,又按他一嘴灰。
“想活命就闭嘴,听我说。”
张监满嘴苦灰,吞咽都难,只得听她道:“我如今已被姜国收留,但总有一日会再回来复仇,一旦有人见了我的脸都不得不死,我见你那日后不曾胡说才留你一命。但我离开青州前还是要前来衷告你:这事你要是敢抖出去半个字,你的下场就会和城门顶上那些畜生一样。不过,下次我可不敢保证剁的是什么了。”
说着拔出他佩刀插入地中,距离大腿只有一寸。张监“啊”一声吓昏过去。阿玖行至宋琼身边,蹙眉:“这就晕了?我还没说完呢。”原来方才尽是阿玖代宋琼所语。
宋琼示意她稍安勿躁,只见门外闪过有一人影,随后扣门而道:“是监弟在柴房吗?我见你久未归席,可有事?”
阿玖踢了踢张监,张监双目紧闭。宋琼漠然一睥,一刀扎入他大腿,张监立即哆嗦出声:“堂兄!我因醉酒迷路,在柴房打了个盹,方才起来脚下打滑摔了一跤,兄长先回,待我理好仪容就来。”张堂应声离去。张监龇牙咧嘴,抽气间瞥了阿玖一眼,立马又被宋琼一记手刀拍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