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很快,张琬就发现鬼东西的真面目,眼露不可思议的看着房梁内里蜷缩的如黑云般的云雀,叹道:原来它们在这里过冬么?
  坏女人坐在席团任由一些云雀聚集取暖,素白掌心捧着一只雏鸟,美目温顺,仿佛慈爱的神袛。
  这一刻张琬甚至觉得坏女人就是天上的仙人。
  那些云雀以坏女人的身体作枝,衣物做巢,轻鸣耳语,乖顺至极。
  你们一定饿坏了吧。坏女人给云雀们添置食饵饮水,话语说的很轻,却那么温柔。
  让张琬都不好意思打扰,只能陪同站在一旁,偶有云雀大胆凑近,却调皮的咬住衣裳弄乱发丝,真是一点都不乖!
  幸好张琬早就见识过这群云雀见人下菜碟的性子,并不敢还手,因为它们咬人真的很疼!
  许久,张琬随同坏女人出来时,满头乱嘈嘈,衣物其间还有些许羽毛,狼狈不堪。
  反观坏女人,仍旧是整洁如新,她甚至把白日挑的雪枝送给云雀们,乍一看,真是慈悲心肠。
  可坏女人却一脸冷淡的质询道:饿了,你怎么还不备膳?
  这反应好似先前一直就没发现自己跟在身旁,又或者她直接忘记自己的存在?!
  思量至此,张琬心头先前的那些美好幻想,顿时如云雾散去,只留下薄薄的晶莹霜雪,令人心寒!
  此时屋外青瓦上堆积的飞雪越发厚重时,时日变化,祭庙考核陆续结束,张琬前后的两封书信却一直没能等到母亲回应,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当初进祭庙内里修习,母亲并非毫无安排,衣食起居自是在膳食署打点妥当,还特意安置亲信,用以方便应急时,张琬能够随时联系。
  不过张琬基本上不想麻烦母亲担忧操劳,所以很少书信叨扰。
  哪怕去年跟坏女人不合,祭庙巫史们多有为难,张琬亦没有告知母亲半句。
  因而张琬不禁怀疑,莫非自己认错那位亲信不成?
  毕竟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的书信置之不理,对此,张琬还是颇有信心。
  只是张琬没有想到,母亲并非不回信,而是选择直接来接自己回府。
  那是飘着飞雪的午后,天色暗沉,祭庙内考核出排名,许多人都陆续离开。
  琬儿辛苦了,今日随母亲回府吧。
  母亲,琬儿就这样离开么?
  张琬坐在行驶的车马里,心里还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早间还在跟坏女人一道用膳,而眼下就跟坏女人不告而别。
  琬儿放心,母亲已经同太阴祭司商谈联姻婚约一事,如今已悉数谈妥。张亲王探手轻揽住小女肩侧安抚道。
  谈妥,母亲指的是?张琬心口一紧,没有想到母亲行事竟然如此果断。
  张亲王思量太阴祭司近年来暗中跟诸侯王族的勾结,沉着眼眸出声:既然太阴圣女已经离魂失常,迟早会同齐王那般丧命,婚约的取消亦是合情合理。
  若非小女的密信,连张亲王都不知太阴圣女已经疯癫,可见太阴祭司是有意隐瞒。
  王朝圣女因禾玉宝镜得了疯病,传出去亦会有损太阴祭司的威严。
  所以张亲王只需要适当的割让些许利益,并且保证绝对不会落尽下石,就足够让太阴祭司答应废除婚约。
  张琬听到母亲说出曾经设想的答复时,心间没有庆幸,亦没有解脱,反倒有些怅然若失。
  马车内里一时无声处,只有车轮骨碌地在雪地里转动不停的动作,张琬依偎着母亲,只觉自己亦被在被碾压折磨,犹豫道:母亲,太阴圣女救过我们多回,这样毁婚,她以后怎么办?
  过去母亲对坏女人很是赞叹礼待,或许现在还有机会可以劝劝母亲呢。
  假若母亲愿意出面,收留也好,照养也罢,总归不会让坏女人一辈子困守屋院。
  闻声,张亲王掌心轻拍少女肩侧,神情却并无怜悯道:琬儿放心,她是太阴祭司之女,总归会衣食无忧。
  当然若是太阴祭司要秘密掐灭流言风声,那张亲王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太阴祭司的手段历来狠毒,张亲王当年若非走投无路,其实也不想两族联姻。
  琬儿太过心善,根本就不是太阴圣女的对手,到时只会被挟制成傀儡。
  现下难得有个合适的机会,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琬见母亲应答的从容果断,完全不见当初让自己跟太阴圣女交好的半点慈爱神色,方才明白此事恐怕没有商量的余地。
  虽然母亲向来对自己言谈宽和,但是张琬能感觉到母亲从来不是宠溺纵容的性情。
  当初母亲一而再的让张琬交好倚仗太阴圣女就可看出端倪,而现在亦是如此,完全由不得自己。
  若是知晓两封书信会让母亲对坏女人如此态度大变,张琬必定不会这般做。
  张琬心间有些后悔,母亲有时不比坏女人好说话,自己甚至不敢多言反对。
  因为张琬可以跟坏女人吵架不合,但是跟母亲,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些年母亲的抚育,恩德如山,让张琬没有半点忤逆不顺的底气念想。
  如此这般的突然决定,让张琬心绪大乱,一时无力思考太多。
  可车马外的飞雪却并不曾减缓半分,随风而起,洋洋洒洒的飘落,迅速染白国都楼舍街道。
  夜色暗淡,死寂沉沉,灯笼初上,增添些许光亮鲜活。
  祭庙屋院里,除却堂屋外的主廊留有灯盏,其余各处一片漆黑。
  堂屋外的巫史先前收到随行小王女的几位太阴祭徒汇报,整个人都不太好。
  那位任职太宰的张亲王,今日亲自接走小王女,却不曾来会见太阴圣女,实属不合礼数,大抵已经察觉端倪了吧。
  现下巫史只觉堂屋是一处布满薄冰的深潭,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行差踏错坠落淹没其中,不得生还。
  深夜里巫史才小心翼翼的进入其间,只见先前摆放的膳食羹汤一份未动,早已冷冽,徒留油腻凝结。
  果然若不是小王女亲自添置的食物,太阴圣女绝对不会享用半分。
  而太阴圣女正独身站在那处已然凋敝垂搭的莲花处,长身玉立,似一方不可攀的冰山峭壁,此时眉目低垂,让人难以觉察心神。
  忽地寂静处,缓缓响起干哑中透着些许疑惑的嗓音。
  这么晚她去哪了?
  回圣女,小王女今日回府过元日节。
  语落,太阴圣女面色并未有多少变化,好似不甚在意,又像是置若罔闻继续道:她去哪了?
  巫史迟愣的看着太阴圣女诡异反应,只得出声解释:张亲王接小王女回府过元日节,大抵近期不回祭庙。
  不回么。太阴圣女似是捕捉到什么字眼,神情忽地微变喃喃细语。
  随即,太阴圣女便抬手伸向那束枯萎莲花枝。
  见此,巫史松了口气,以为太阴圣女会一如往常般轻触。
  没想,太阴圣女却将其毫不犹豫的折断,眉目间并没有半分怜惜,阴冷道:这么一株凋敝的莲花太丑,扔了。
  遵、遵令。巫史心惊的应声,暗想太阴圣女莫非连关于莲花与小王女的记忆都已经忘记!
  看来如今真是越发严重了啊。
  语落无声,堂屋之外,寒风不减,夜间肆虐的寒风穿过屋瓦窗缝发出呜咽般嚎哭之声,让人不得安眠。
  漆黑之处,飞雪飘动,屋院廊道内各处都已熄灯,徒留一片漆黑。
  水榭池水已然覆盖薄薄的一层冰,仿佛丧布般遮掩所有的生机,只余些许灰褐干瘪的莲花枯枝折戟其中,像是夏日的墓碑。
  其中一道纤长素白身影显得格外突兀,恍若不觉般涉入其中,决绝无畏。
  池面薄冰不停的碎裂,陆续的发出清脆声响,周身的衣袂浮在水面,宛若一株清丽昙花绽放其间。
  那柔顺的墨色长发随风飘舞,苍白面颊已经被冻的泛起不正常红艳,就像雪中腊梅。
  可是如雪松般挺直的身段,却并未就此停止行进,反而犹如泥陷般,寸寸淹没半身。
  忽然间,一阵寒风凛冽而来,依稀吹拂散开呢喃话语声,齿间微弱道:那朵莲花不开,自有更好。
  话语温柔却透着坚如磐石般的固执,好似全然不知这会已是万物凋敝的寒冬时节。
  更何况眼前水榭池面只有一片残枝败叶,哪里有什么更好的莲花呢。
  第72章
  风雪越发大时,池面的莲花枯枝承受不住的摇摆,而水榭里那道孤寂纤长身影,亦骤然间淹没池中,甚至听不到发出半点呼喊声响,只余池面浮冰碰撞,残留些许隐密痕迹。
  那处深不见底的水池,黑如深渊,蚀骨般的冰冷令人血脉静止,疼痛自心口喉间扩散时,窒息弥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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