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这回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母亲和老嬷嬷亦没有提及半句,真是奇怪呢。
  所以今日亲王府前堂宴客虽然热闹,但是并没有同龄人跟张琬交谈,而长辈们大多是严谨而客套,实在无趣的很。
  此时园内栽种的金桂,正是香气扑鼻的绽放时候,秋风拂过枝叶颤动簇簇金灿花团,景色宜人。
  张琬独自坐在庭内幼时搭建的秋千,足尖轻点,身形摇晃,莫名想起坏女人。
  那日早间坏女人眉眼流露的低落神态,其实不正是张琬此时的心境么。
  阖家团圆,本该是最令人期待的事啊。
  可张琬从出生就已经不可能拥有了。
  娘亲病故,母亲再未续弦,每每扫墓祭拜,张琬都能感觉到母亲凝望神情里是无尽的悲恸与悔恨。
  让张琬记起老嬷嬷曾提及娘亲身子不好,其实并不适孕育,兴许母亲是后悔自己的出现吧。
  这一瞬间,张琬竟觉得坏女人可能是真心要跟自己过团圆节日。
  坏女人的娘亲被献祭,而太阴祭司更不像一位温情的母亲,所以她或许亦从没有团聚过节。
  心软,心虚以及懊恼等情绪裹挟而来,让张琬觉得自己似乎伤害到坏女人。
  秋千摇晃着发出吱呀声响,投影变化,张琬转念又想起坏女人铁石心肠,兴许没有那么脆弱。
  毕竟坏女人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想要自己的性命和眼睛。
  真要是把自己当成家人,坏女人怎么可能如此凶狠呢。
  张琬顿时消了所有的同情念想,视线看向云层间的一轮薄日,温暖又不炎热,最是舒适。
  不过这时候坏女人可能没有自己这么悠闲,她应该在准备夜间祭月节的仪式吧。
  祭月节,虽然不比元日节,但从祭庙修习课目得知,它是太阴祭司和太阴圣女非常重要的祭祀。
  月亮和太阳,分别是两位祭司掌管侍奉,可见职责分工明确。
  所以坏女人究竟原本要带自己去看祭月节什么热闹呢?
  张琬心生好奇,不过想起元日年节的献祭场面,今夜可能也会有很多囚犯被献祭性命,一时失了兴致。
  王朝祭祀总是充满血腥与杀戮,张琬实在不太能接受。
  啾啾声从金桂枝叶间溢出时,羽翅扇动声更是明显,呼啦间,轻盈灵动。
  这只雀鸟大胆的落在张琬袖袍,张琬意外的瞧着有些眼熟,一动不动,生怕吓跑它,目光细细打量,狐疑道:你不会跟着我从祭庙出来了吧?
  语落,雀鸟不答,颇为高冷,却自顾跳跃的攀上肩,一幅把张琬当成树木的样子,随意而自在。
  见此,张琬足尖轻点地面,稳住秋千,视线看着雀鸟,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若真是坏女人养的雀鸟,它怎么可能会不听话的跑出来?
  如果有,坏女人肯定会弄死它。
  毕竟坏女人连自己都会想弄死,更何谈一只小鸟呢。
  你真是幸运,不过记得躲着坏女人,否则哪天被她抓进去,恐怕就像你的亲戚那样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张琬颇为认真的提醒道。
  雀鸟仍旧不理会,自顾在衣袍跳动,仿佛自娱自乐,毫不在意。
  张琬垂眸见小家伙实在活泼可爱,面上浮现笑意,随即抬起手道:你的羽毛看起来好软,让我摸摸吧?
  语落,张琬缓缓抬手,然而,指腹还未触及,雀鸟发出尖锐警告般的叫声,随即扑棱翅膀,飞离身侧。
  这下给张琬吓得不轻,还以为会被咬,悻悻收了手。
  雀鸟很快藏身枝叶间,难以找寻,张琬有些可惜,嘟囔道:你怎么比坏女人还反复无常啊。
  明明刚才雀鸟还亲昵贴贴,结果它却不许自己摸摸,真是不讲理呢。
  午后近黄昏时候,天际晚霞似血红艳,夜幕低垂,将暗未暗,最是寂寥。
  婢奴们在廊道悬挂月神宝灯,庭院内亦有人焚祭香,一轮圆月若隐若现天际,渐渐显露出美丽而朦胧的轮廓。
  宾客们告离,母亲起身相送,张琬随从站在一旁,鼻尖从风中飞扬的祭香嗅到浓郁酒气,迟疑道:母亲要早些休息么?
  虽说这会还不到歇息时辰,但是张琬觉得母亲今日太忙,所以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张亲王垂眸看向静候身旁的小女,心间略微有些愧疚,掌心轻搭在她纤瘦肩侧,缓声道:无妨,今日难得琬儿回府过节,待会同母亲一道在庭院用膳品小饼赏月吧。
  是。张琬眼露意外的应声,心间恢复些兴致。
  不多时,国都内彻底陷入暗色,按照祭月节的习俗,各家各户府邸早早悬挂月神宝灯以及祭香,祈求降临福泽。
  若是人丁兴旺的府邸,恐怕更有热闹祈福活动。
  不过张琬觉得跟母亲一块用膳赏月就已经很满足。
  于是张琬多吃了些老嬷嬷特意按照自己喜好制的馅心小饼,眼眉弯弯,笑意浓烈,清亮嗓音出声:母亲,不尝尝吗?
  张亲王饮着热汤,目光溺爱的看向小女,和善应:母亲不太嗜甜,琬儿尽兴吧。
  见此,张琬没有多提,因为母亲确实不爱吃甜食。
  可张琬却挺喜欢吃些甜腻之物,一时有些悻悻,自己很多地方都不太像母亲呢。
  此时天上皎皎明月越发显目,光亮无声撒落,投落在汤水茶盏之间,静影沉璧。
  张琬瞧见倒映碗底的明月,抬眸仰望天上分外圆润的明月,惊诧出声:母亲看,今夜的月亮真是漂亮啊。
  是啊,不管年华变化,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天上星河日月却总是如此灿烂。张亲王亦探目观望,心间颇为感慨道。
  母亲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么?张琬目光移向母亲,只见她面目并无喜色,眉目间沉浸阴郁低沉,心间微顿。
  张亲王闻声,勉强般的笑道:琬儿莫多虑,母亲只是年岁大了,所以才如此感叹。
  见此,张琬满是正经出声:怎么会呢,母亲还很康健,必定会平安顺遂。
  琬儿有心了,若是你娘亲看见的话,亦必定会对琬儿喜爱有加。
  所以母亲刚才是在想娘亲么?
  张亲王面上笑意变得很淡,眉目显露些许回忆之色,避而不答,微叹道:今日许是饮多了酒,让母亲有些乏了。
  语落无声,张琬这才确定母亲并没有赏月心思,面上喜色亦随之淡去,恭顺道:那母亲早些歇息吧。
  这场赏月夜宴戛然而止,余下的瓜果宴品,张琬亦没有心思品尝,便赏给老嬷嬷以及一干婢奴。
  亥时,张琬在自己卧房沐浴准备歇息,耳旁依稀能够听到远处似乎响起嗒嗒声响。
  张琬站在窗旁眺望,隐隐看见夜色中的亮光,不禁好奇。
  于是张琬掌心端着烛灯,不想惊扰老嬷嬷婢奴们,独自踏步进入许久未曾来的小阁楼。
  待将封闭木窗推开时,视野变得开阔些许,浓黑如墨的夜空,繁星闪烁,高悬着一轮巨大的璧玉明月,仿佛触手可及,不免令人惊叹星象之神奇。
  张琬目光轻移的跃过府邸围墙,渐而落向望不见尽头的国都房屋,隐隐可见似是焚烧的光芒,其间夹杂着嗒嗒声响。
  火光如柱,分外壮观,张琬撑在窗旁闭眸吹着温和夜风,耳间微弱听见梵唱祭词的音律,不难想象今夜参与祭祀人数众多,若亲眼所见,大抵更为震撼吧。
  太阴祭司的威望很高,坏女人更是在今年接连解决河神和还魂蛊,想来王朝百姓会如潮水般归顺依附门下,必定是倾囊而出,以现虔诚之心。
  夜风吹拂而来夹杂金桂飘香,雀鸟于窗旁屋檐,悄然扇动翅膀,飞离屋院。
  夜色之中的雀鸟高低盘旋,俯瞰如蝼蚁般的人群,而后俯冲高耸的祭台,身形轻巧,悠悠落在一截纤纤玉手,姿态乖顺至极。
  假若张琬瞧见雀鸟这般区别对待,大抵会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火光之中的太阴祭徒们,面上是无尽的虔诚与痴狂,齿间念念有词。
  而此时祭台之上的秦婵,独身接受月白光辉的洗礼,身形近乎要消融其间,墨发随风而摆,如同光丝纷飞纠缠,更称托玉白面颊清冷矜贵,好似就要羽化成仙,遗世独立。
  秦婵目光疏淡的看向天上圆月,轻抬素手,那腕间银链的小铃泛着冰冷微光,清灵声阵阵响起,雀鸟亦畏惧般的知趣飞离。
  铃声起时,太阴祭司会意,手中符剑长挥,祭徒们随之而动,原本国都外平缓的河道,好似听令而动,忽地浪潮奔涌,声响激荡。
  太阴祭徒们皆是俯首,百姓们更对如此情景惊诧,面上无不浮现震惊与诚服,纷纷跪地。
  太阴祭司无上威武!
  呼喊声如雷鸣阵阵,伴随奔涌浪潮,更是令观者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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