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双真挚的眼睛里的忧心做不得假。
薛知恩没想到他还没走,又将头重新埋了回去。
但这一瞥也让张大爷认出了她。
陆家的小姑娘。
这齐小子是怎么看人的?
昨刚夸过他,今就让人小丫头一个人在这儿淋雨?
“闺女,齐宿呢?没跟你一起出来?就让你一个人?”
张大爷有些气愤。
听到那个名字,薛知恩的脊背抖了一下,接着,又是沉默。
她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不吃也不喝的,还坐在这水边不走,真是急坏了大爷。
“咱们回去吧,大爷捎你回去,这下雨了等会儿感冒了怎么办?”张大爷劝她。
听到这话,薛知恩伸出冻僵的手,将身上的雨衣和外套都拉了下来,张大爷忙拦住她:“大爷不穿,你先穿着吧,我身体好这点雨不算什么。”
薛知恩固执地要把雨衣拉下还回去,大爷还要再劝时,不远处传来喊声。
“你这老东西在这儿干什么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担心死我了当你掉水里……”打着伞的王大娘瞧见他身边的女孩,一愣,“这谁家的小姑娘?怎么在这鬼地方?”
“你这破嘴啊能不能改改?什么鬼地方,哪有鬼?”
“行了,你让开。”王大娘把带的伞给他,走到薛知恩身边给她挡住雨滴。
“闺女,跟我们回去避避雨吧?”
“……”
“闺女?”
小姑娘不吱声。
王大娘回头,张大爷比划:“咱楼上,602陆家。”
王大娘懂了,陆家那个搬来便不见人的小姑娘,瞧着她紧锁的身子心里登时五味杂陈。
他们跟陆家也是老邻居了,多年前家里老头常年在部队不着家,她也被那好心的老两口照拂过好些日子,可惜老两口走得早,唯一的女儿也早早出意外走了,陆家亲缘淡薄,基本没什么亲戚。
现如今这陆家就剩这么一个小孙女了。
王大娘鼻酸:“闺女啊,虽然不晓得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要不介意来我们家吧,我家正好没孩子,你来给我当孙女吧。”
“……”
“闺女,乖,跟大娘回家吧。”王大娘拉着她的胳膊轻声说。
薛知恩极其不解地抬头。
张大爷表示:“我们家你大娘说了算。”
王大娘笑说:“他不敢反对,不过他在你小时候就可喜欢你了,一直嚷嚷着去你姥姥家把你偷来我们养,也是,你这么招人稀罕,谁能不喜欢?”
薛知恩:“……”
薛知恩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人稀罕,她明明从未给过这里任何人一个好脸,还对某人极尽伤害……
可……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伸手拉她?
在这漆黑的水库边,一对满怀善意的大爷大妈,紧紧拉住了那个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孤独灵魂。
雨小到要停了,薛知恩在雨里冻了半天浑身都是僵的,小脸煞白。
王大娘帮她搓着胳膊腿暖暖身子,张大爷又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快喝点吧。”
两人一左一右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像两只护崽的母鸡,还会咯咯地吵架。
“拿来,人僵着呢,你喝点喝点,不好好喂怎么喝?”
“那你说咋办?”
王大娘白他一眼,转头对薛知恩尽是雌柔:“来,大娘喂你,啊——”
杯子被递到唇上,薛知恩眼前全是女人温柔和善的目光。
许久许久没动作,对方也没失去耐心,期间茶水不热了,又换了杯茶喂她。
两人没任何不耐,满眼都是对她的疼惜。
第四杯,薛知恩才垂眸小口小口地抿下,老两口顿时眉开眼笑地互看一眼。
王大娘说:“没事,慢点喝,保温杯里还有,喝多少都行。”
薛知恩沉默地喝着茶,她手缓过来了,自己抱住茶杯,沙哑的声音低低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都是大娘应该做的。”
王大娘的心都化了,多乖多可爱的小姑娘啊。
她喝茶暖身子这会儿功夫,王大娘跟张大爷耳语:“今天小宿找了一天的人,是不是就找的陆家闺女?”
“他正找人呢?”
“可不是,他都找疯了,现在还在公园人工湖捞东西,阵仗弄得很大,我听说他们今晚要排湖里的水……”
“那还不快给他打电话,愣着干什么?”
“你去给他打,我在这陪小闺女。”
第94章 我来接知恩小朋友回家
张大爷打趣:“你就像那黑灯瞎火的人贩子,专拐带人小姑娘。”
王大娘给了他一下:“老东西净胡扯,快打电话去。”
“好好好,听你的。”
……
接到张大爷的电话时,齐宿正疯了一样要往湖里冲,几个大老爷们合力才把他拉住。
“哥哥哥,你冷静冷静,一切好说,等我们把水都抽了成吗?”
常年在鱼龙混杂场子里厮混的邵扬第一次见这么疯的齐宿,整个人吓坏了。
“我等不了了,”站在刺骨湖水里的齐宿目光停在那片湖,像是魔怔了般,“我得找到她,太冷了,我得陪着她……”
“哥!”邵扬拼命拉住他,“人不见得就在里面,你先等等!!”
齐宿疯了似的往里走,其余几人死命拉住他,邵扬都不知道他这个从不打架的乖学生高中同学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比他会所里的打手力气还大。
要命了!
就在齐宿半截腰要入水,岸上拿着他掉落手机的陈奉孝朝他大喊——
“找到了!齐宿!找到了!!”
齐宿倏地回头,看着岸上陈奉孝不像作假的激动,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一个人的消息,心情这样大起大落。
像死了又活。
他转身甩倒拦着他的那群人,狂奔似的冲回岸上,死死握住陈奉孝的肩,眼底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漆暗。
“在哪?”
他怕那上一句太抖,又问了一遍:“她在哪?”
得到具体地址,遵纪守法的三好市民齐宿是飙车过去的,他顾不上这一路上开了几张罚单,只一门心思地将油门踩到底。
坐在后排的陈奉孝抓紧保命的安全带,每次吞咽极速分泌的唾液,都像在吞咽他闪现的短暂余生。
他颤颤巍巍地说:“齐宿,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飙车。”
齐宿面不改色:“有人带我玩过。”
只不过当时的他在赛场上因为开得太慢太礼让他人,每次都是倒数第一。
有公子哥调侃他叫:齐第一。
这次‘齐第一’,确实是第一了。
唯独在对薛知恩的事上,他从来不会是倒数第一。
永远是齐第一。
当他看到被二老簇拥的薛知恩时,心里紧绷的那根线,断了,窝住的那团火,灭了。
满心满眼都是,她淋了好多雨,脸好白,腿是不是又在疼了?
她一定很冷。
薛知恩远远看到那个一身狼狈的男人。
左手臂的固定带歪歪扭扭地吊着,休闲裤湿了大半,裤腿上运动鞋上都是在雨里跑来溅的泥斑,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看到她的那刻却骤然松了,眼角泛红,褐色的眼睛里似乎滚着一泡泪。
他一步步走来。
薛知恩腿不好,眼睛不好,耳朵是好的,她听见老两口说他找了自己一整天。
原本以为他过来会气得暴跳如雷,像是晚回家超过半个小时后家里哭着等她算账的母亲。
然而这些都没有。
他只伸出一只手尽自己所能抱紧她,头轻轻抵在她肩膀,长叹一口浊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有指责,没有埋怨,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会在荒僻的水库,更没有找她一天的卖惨。
他只问她:“腿疼不疼?”
薛知恩不回应。
齐宿也不要她回答,不顾不方便的左臂,弯腰蹲下:“我背你下去。”
“齐……”陈奉孝看不下去了,刚要上前,被老两口拉走了。
“大爷大娘,你们干什么?”陈奉孝不解。
“给两个小年轻一点空间,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大娘,齐宿都伤成那样了,还背人……”
“人家自己愿意的。”
“……”
陈奉孝无话可说。
“你就老实待着吧,小宿心里有数。”
陈奉孝也希望齐宿能有点数。
薛知恩没上男人的背,她挪开步子想走,齐宿率先抓住她微凉的手腕,攥在手心,固执地重复:“我背你下去。”
水库出去的那条路有些坡度,他不放心他自己走。
薛知恩想挣开齐宿那只热乎乎的手,可那手就跟沾在她皮肤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