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深了,整栋楼都暗了下来,校园内寂静一片。
  看来今晚又要错过门禁,被宿管上报辅导员,扣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素拓分了。
  梁冰虽然打定主意认命地由着他,但还是忍不住问: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像是不想动,连眼睛都没睁开,没理她。
  梁冰看了一会儿,稍稍撤开点距离,头疼吗?
  有一点。
  她伸手轻轻按上他的额角,我帮你按一下,好不好?
  燕雪舟闭着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任由她柔软温热的指腹贴在皮肤上,你怎么知道的?
  没头没脑的,梁冰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我不舒服。
  哦。梁冰垂着眼,轻声说:不难看出来啊,只要观察得够仔细。
  他一副恍然的口吻,原来你天天偷看我。
  我梁冰语塞,想了想,似乎无从否认,又怕真否认了惹他不高兴,干脆换了个话题,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只是因为累才这样吗?
  先天性的,心脏方面的问题,卵圆孔未闭合。
  梁冰想起许岚提过的家族病史,蹙眉问:严重吗?
  他不在意的笑笑,担心我啊?
  这个瞬间,燕雪舟也同时想起了许岚,多讽刺,没能从她那里继承到爱的能力,却遗传到了致病基因。
  梁冰不说话,又用那种忧心忡忡的眼神看着他,他就没办法了,很常见,不信你就去百度,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人患病。
  梁冰低叹口气,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
  她按揉的力道恰到好处,他此刻有些昏昏欲睡,嗯?
  如果说沈恪是囿于出身和个性,所以在被水坑困住时无法跳出来上岸,才会失途,迷茫,越陷越深,那么看起来一身自由的燕雪舟呢?
  他明明有的选,却还是对自己这么苛刻。
  梁冰很好奇,大家都说,我们这一代人从出生就得开始内卷,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努力学习是因为没办法,我得活下去,可你不一样,你什么都有了,做个纨绔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当卷王?
  他眯着眼乜她,骂我呢?
  你又故意曲解我。梁冰小声抱怨完,看着他说,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他就没了脾气,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上大学?
  她照实说:为了找工作。
  如果你以后继续读研、读博呢?
  她沉吟片刻,延续牛马的思路,为了找一份性价比更高的工作。
  燕雪舟被她逗乐了,偏过头笑笑,差别就在这里,但也只有这里不同。
  梁冰不明所以,静静听着他解释,就像你说的,你内卷或许是基于对环境的恐惧,但我努力是因为我做的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这样一个良夜,他向她敞开心扉,我小时候是在清华长大的,那里不仅有小镇做题家,还有你眼里的二代们,但无一例外,他们的主观能动性都很强。不管你是谁,有没有钱,搞科研,没有强度就不可能出成果。我爷爷常说,真正的人才是无法被动培养的。如果一个人连主动学习都做不到,即便他坐拥一切,最终也只会是个不愁吃穿的废物。
  梁冰,我的性格就是这么极端,要么不做他看着她,终于回答了她的疑惑,我做,就要赢。
  北江这座城的春天很短,但雨水很足,一场大雨过后,荡涤了尘垢,将世界焕然一新。
  周末,连续几天的雨天后难得的好天气。
  为期两天的华胜杯创新设计大赛正式拉开帷幕,赛程安排得非常满,第一天是开幕式和实验,第二天是汇报和闭幕。
  梁冰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赛事,心里紧张得厉害,面上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可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连她担心不已的实验阶段可能会有的小意外全都没有发生,难怪程朗说,只要有燕雪舟在,他就有安全感。
  直到第二天上午,答辩厅的影音设备出问题,他们这组被临时更换到阶梯教室。
  轮到他们调试时,评委已经就绪了,但那里的设备相对陈旧,和程朗准备的文件格式匹配不上,接上电脑后,根本无法正常打开。
  初春天气,日光再好,风也是冷的。
  程朗却急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连上了,但还是打不开啊,不兼容!
  是我太大意了。他朝着主心骨求助,怎么办?
  现在马上转换成最低版本的,丢失一些数据也没关系,我都记得。平时讲话总是很难听的人此刻却没说一句不好听的,燕雪舟抬手按在程朗肩膀上,示意他镇定,我去跟负责人沟通一下,看能不能把我们的顺序调到最后一个。
  可能不行。梁冰抿抿唇,为了公平起见,顺序都是抽签随机决定的,都怪我,抽了个第三。
  燕雪舟看她一眼,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程朗试了试,不行,文件太大了,等我转换完评委都回家吃上晚饭了。
  燕雪舟垂眸看了一遍文稿,能手动打开吗?
  程朗又操作了下,能打开是能打开,但是里面链接了很多实验数据、视频、图片,还有一些很大的文稿,本来你在台上讲,用遥控就能自动播放相匹配的内容
  接下来的话程朗没好意思说,他们太依赖燕雪舟了,根本没有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对所有内容滚瓜烂熟,更不用说跟上他的思维和速度,和他打配合了。
  尤其是他自己,甚至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燕雪舟一个人完成整个项目。
  燕雪舟面上还是没表露出情绪,你就在下面坐着,按部就班地播,我讲的时候会尽量配合你的,至少比开天窗好。
  这也不失为一种折中的补救办法,只是过程中难免会捉襟见肘,最后的综合分会大打折扣。
  梁冰犹豫半晌,毛遂自荐道:这个文件我更熟,要不然让我试试?
  陶颖大吃一惊,怕她闯祸,你?你行吗?程师兄至少是研究生
  梁冰在备赛过程中付出了多少心力,燕雪舟是最清楚的,他看了一眼程朗,对方立刻心领神会,起身将笔记本电脑让给她,好,那就交给你了,千万别紧张。
  梁冰顺势坐下来,她不敢保证能像燕雪舟那样万无一失,只是遵循了内心的渴望,别看她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其实比谁都忐忑不安,心跳都好似过速。
  负责催流程的人招呼各组代表过去签字,程朗接棒梁冰走过去,陶颖见这边帮不上忙,也跟了过去。
  燕雪舟俯身下来,手按在梁冰的肩头,给她力量的同时,在周围人眼里就像是要和她一起看屏幕,他伏在她耳边低声说:没关系,可以输。
  梁冰正滚动鼠标浏览内容,心头绷紧的那根弦倏然一松,侧眸看到他放松的神色和眼底的清浅笑意。
  不是为了让她别紧张而说的假话,而是告诉她真的可以没有压力。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被呵护的甜还是被不信任感的酸裹挟,她鼓着脸,倔犟地向他保证,会赢的。
  燕雪舟一滞,似乎用气音笑了下,很淡,很短促,梁冰没听清,只感受到他的手慢慢向下,拍拍她的背,加油。
  时间过得很快,前面两个组结束以后,燕雪舟按照顺序走上汇报席。
  室内鸦雀无声,连鼠标的滚动声都清晰可闻。
  梁冰还从没亲眼见燕雪舟站在台上过,尽管早就对他的控场和领导能力有所了解,还是被吸引住了,他的语速不急不缓,节奏控制地更好,每次要讲下一部分内容前,都会提前给她眼神示意,只要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就一定不会错过。
  所以她的配合打得相当好,甚至中间一段需要链接到文件夹里其他文稿的数据和分子式,她都能轻车熟路地在恰当时机呈现在大屏幕上。
  专心致志聚集到某件事上让人无暇他顾,除了燕雪舟要演示的内容,梁冰根本没办法想别的。
  她的眼神无数次在空中与他的目光对视,碰撞,每一次都能对他表达的意思心领神会。
  燕雪舟又一次发现她几乎是同时翻出了他想要那组数据,他难免讶然,毕竟一个早就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人,在她的默契配合之下,竟然有了有人同他并肩作战的实感。
  到了自由答辩环节,他连信号都不再给,她却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准确地根据他的讲述调出了他要的那个反应的分子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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