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 第179节

  「你与我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要抱着做了这些、就能挽回一切的念头。」
  忽然间,一袋热腾腾的蒸饼被递到了她眼前。
  苏安安错愕地抬眼,正对上容奚的目光。
  容奚眼里的探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嫌弃,“你这几年是不吃饭吗,瘦得跟鬼一样?”
  “……”
  苏安安看看容奚,又看看他手里的蒸饼。
  “看什么看,你知道这袋蒸饼多值钱多费工夫吗?这可是我特意从临安带来的,你最爱吃的那家甄记蒸饼铺!我一路上用冰块冻着它,早上出门之前才重新蒸了,就为了让你尝一口甄记的老味道……不信你试试,看看是不是几年前那个味道。”
  苏安安怔怔地拈了一块,一大口咬下去,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容奚吓得手一抖,剩下那些蒸饼“啪嗒”一下砸在了软垫上。
  ***
  裘家的商铺田庄交接得差不多后,那座曾经让苏妙漪艳羡眼红的裘府也被收入内库,打算过些时日由官府出面,公开竞价,转给最高应价者。不过皇帝也没让裘家人无处可去,还是给他们留了一间城郊的庄子。
  在裘恕和虞汀兰带着仅剩的几个仆役从裘府里离开的那一日,汴京城里几乎是万人空巷,都围聚到了裘府外,想要一睹闫如芥倾家荡产的落拓模样。
  这一次,在裘府外□□的不再是汴京府的普通官差,而是披袍擐甲的军中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围观的百姓们隔在了裘府五十步开外。
  苏妙漪本不该凑这个热闹,可她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带着几个护卫去了裘府外。不过她赶到时,裘府外已是人山人海,他们只能远远地站在人群后,与把守在街道另一侧的将士们站在一处。
  苏妙漪今日特意戴了面纱,无人认出她。可她往那些将士们的脸上扫了一圈,却一眼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当初与凌长风一起回京的军士!
  也就是说,今日负责护卫裘恕的,偏偏是踏云军……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
  有两个军士在一旁窃窃私语。
  “咱们是仲家军,现在被派来守着闫氏后人,真是有够晦气的。”
  “听说当初那个因为追杀闫如芥拿到悬赏金的江湖门派,为了不砸招牌,又派了一拨杀手在路上了……不然你以为派这么多人来守着做什么?要只是防这些老百姓,哪里用得着我们。”
  “难怪……要我说,这闫如芥就该以命偿命。若真有刺客,咱们是不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军士连忙止住了话头,“你可别再说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苏妙漪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秀眉忍不住蹙成了一团,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忽然,前方的人群传来一阵喧闹声。下一刻,裘府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了。
  裘恕和虞汀兰并肩从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管家、一个婢女和两个仆役。一改往日的锦袍华服,裘恕和虞汀兰穿着十分朴素的衣裳,布料上连纹饰都没有。虞汀兰更是素面朝天、除了发间的一支玉钗,周身上下再无佩戴任何首饰。
  待他们走下台阶,裘府大门再次合上,两个将士走上前,将封条贴在了门上。
  尽管隔着人群,苏妙漪看不清面容,可光是从腰间佩戴的金玉带上,她却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凌长风,而另一人从穿着上看,比凌长风还要高一个品级,若她猜得没错,定是仲少暄。
  “好!”
  封条贴上裘府大门的那一刻,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呼喝,紧接着便有更多人应和地叫好起来,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痛快,就仿佛这么多天积攒的怨气都随着这吼声发泄了出去。
  震耳欲聋的叫好声里,虞汀兰担心地看了裘恕一眼,裘恕朝她笑了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肩,护着她往台阶下早已等候的马车走去。
  碍于周围把守着的踏云军,百姓们没像上次那样提着菜篮子,往他们身上砸烂菜叶和臭鸡蛋,除了叫好,他们没再有别的动作。
  就在苏妙漪悬着的那颗心略微落下些时,一道寒光忽然刺入她的视野——
  “嗖。”
  伴随着几道利器的破空声,人群的叫好声戛然而止。
  众目睽睽之下,三枚暗器径直朝裘恕刺去。
  苏妙漪瞳孔骤然缩紧,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那暗器刺过来,就好像多年前的场景再现……
  裘恕猛地侧过身,挡在虞汀兰身前,朝旁边躲去。
  下一瞬,一道剑光划过,挡在裘恕和虞汀兰身前,将其中两枚暗器拦了下来。可漏掉的一枚却是越过他们,擦伤了后头没敢动弹的老管家。
  老管家呆怔地摸了摸颈间的血迹,一转眼,伤痕透着的青黑色便蔓延到了脸上,他瞪大着眼,轰然倒下。
  真见到了死人,方才还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倒吸了口冷气,忙不迭地朝后退去,生怕被刺客的暗器误伤。
  裘恕望着死不瞑目的老管家,脸上掠过一抹痛色,他步伐移动,刚想上前,却被凌长风执剑拦下来,“世叔,去车上!”
  仲少暄神色复杂地在尸体边上蹲下,察看了一眼,抬头与凌长风对了一眼,沉声道,“暗器有毒,见血封喉。”
  凌长风的脸色愈发难看,强行护着裘恕和虞汀兰朝马车上退去。
  人群如潮水般朝后涌去,起伏间还传来推搡声和被踩踏的叫嚷声。场面一片混乱,苏妙漪也被挤得连连后退,好在身边围着护卫,才没让她被拥来的人群踩踏挤倒。
  苏妙漪却顾不得脚下,她抬头,顺着方才暗器射来的方向,一眼瞥见了不远处酒楼二层开了一道缝的窗户。
  “杀手在那里!”
  苏妙漪一把扯住了在后头把守的军士,“先控制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再出手!”
  被苏妙漪扯住的军士顺着她的视线我那个酒楼上一瞧,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她和其他撤退的人群一同往开阔地疏散,扬声道,“都别慌,这边走,先顾好自己!”
  苏妙漪不肯离开,重复道,“你听到我说的了么,杀手在楼上!”
  那军士终于看了垂眼看向苏妙漪,面无表情道,“没有军令,吾等不能擅自行动。”
  “……”
  话语间,又是几道暗器破空而来,越过惶惶的人群,直接朝马车袭去。
  裘府门口,凌长风一人护送着虞汀兰和裘恕,那头已经有些顾不上,遑论退到这里来下达什么军令,而仲少暄似乎也只顾着疏散百姓,大有不顾裘家人生死的意味。
  让踏云军为了闫如芥出生入死,的确是太讽刺了些……
  苏妙漪意识到不能再指望踏云军,只能转向自己身边的护卫,欲言又止,“你们……”
  “但凭东家吩咐。”
  为首之人应答道。
  苏妙漪咬咬牙,“去阻止杀手,拖延些时间也好,不必管我!”
  护卫们转身,飞快地朝她指向的酒楼而去。他们一散去,苏妙漪身边便再无防护,顿时便陷入蜂拥而至的人群中,被挤得踉踉跄跄。
  “低头!”
  马车内,凌长风一手按下裘恕和虞汀兰,一边拔剑将飞来的暗器挥打到一旁,扎进车壁中。
  凌长风掀开车帘,想要车夫立刻赶路,却见车夫竟是已经不知所踪。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一扯缰绳,朝人群散开的街巷那头驾车而去。
  酒楼内,潜伏着的几个江湖杀手重新备好淬了毒的暗器,对准马车,刚要继续追杀,就听得身后的屋门被踹了开来。杀手们一愣,齐齐转身,将准备好的暗器朝屋外射去。
  然而门口的人早有准备,踹开门后就立刻朝两边避开,任由那暗器袭了个空。
  趁着杀手们更换暗器的空当,知微堂的护卫拔刀杀了进来。
  杀手们相视一眼,只能掩护着一人重新布置暗器,破窗撤退。
  酒楼的窗户轰然砸了下来,杀手们一跃而下,刚刚好落在了疏散的人群堆里,顿时引得惊呼连连、一阵兵荒马乱。
  原本往前冲的人群忽然调头朝后跑,苏妙漪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挤到了最前面,一个趔趄摔了出去,跌坐在地,面纱也随之飘落,彻底暴露在杀手们的视线下。
  杀手们原本没认出她,也不欲对普通百姓下手,可就在这时,追出来的护卫们看见这一幕,其中一人变了脸色,下意识喊了一句,“东家!”
  一声东家,倒是叫杀手们的目光重新落回了苏妙漪身上。
  重新备好暗器的杀手甚至没有多想,猝然一抬手,一枚暗器便直朝苏妙漪袭去。
  就在她几乎能感觉到暗器的寒意刺到眼前时,一股力道骤然落在她肩上,将她一把揽了起来,朝旁边闪避开。
  风声擦着苏妙漪的耳畔而过,她整个人栽进一个淡雅清馥的怀抱里,与那人一同摔在了地上,身子却没直接落地,而是摔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闷哼了一声,是苏妙漪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反应过来,双眼一睁,入目就是容玠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你……”
  容玠眉头紧蹙,没有给苏妙漪说话的机会,一把将她搂了起来,旋身躲入街边的一间金银铺子。而他带来的相府侍卫也拔刀朝那些杀手围堵而去。
  前后皆有追兵,杀手们退无可退,一挥手,便在地上摔下一个烟雾弹。
  趁着烟尘弥漫,所有人都雾里看花时,杀手最后朝从他们面前经过的马车发出最后三枚暗器。
  凌长风驾着马,余光里便瞥见三道寒光自侧面袭来,眼见着便要穿透车帘、刺入车内。他瞳孔一缩,刚要将自己的壑清剑掷过去,却又有一道更响亮的破空声传来——
  下一瞬,伴随着“铛”的一声。
  一柄长枪狠狠钉在了车身上,枪头系着的红缨颤动得厉害,而三枚泛着寒光的暗器直接从车辕边落了下去……
  一箭三雕。
  凌长风眸光一动,顺着那红缨飘起的方向望去,就对上人群后心烦意冗、欲说还休的仲少暄。
  凌长风朝他颔首示意,仲少暄却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对他身边的将士分开下令道,“你们,跟上凌将军,随他护送人离开。你们,跟我走。”
  语毕,一队人便分道扬镳。
  凌长风驾着马车驶远,仲少暄领着人转身朝那些被围堵的杀手而去,将那些已经被绑缚的杀手们押解离开。
  一炷香前还人满为患的街巷,顷刻间变得空空荡荡。
  听得街上的动静小了,藏身在金银铺里的苏妙漪这才长舒一口气,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倏然一松。
  劫后余生,她精疲力竭地转过身,靠着门板蹲坐下来。直到这时,她才忽然想起方才将自己从暗器下救出来的容玠……
  苏妙漪脸色一凛,蓦地抬眼看向倚靠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容玠,“你没事吧?”
  容玠一手扶着胳膊,一手垂着立在阴影中,辨不清神情。
  他没作声,苏妙漪忽然有些不安,强撑着站了起来,“容、玠……”
  清浅的雪竹香混合着一丝血腥气,钻入她的鼻间。
  循着那丝血腥味,苏妙漪的目光落在他垂下的胳膊上,触及那被划破的紫色衣袖,和那划痕边已经洇开的深红血迹,她瞳孔一震,猛地凑过去,拉起容玠那只手,“你受伤了?!”
  容玠一声不吭,只是在伤口被牵扯时微微蹙起了眉。
  “撕拉——”
  紫色的袖口被沿着划破的地方被整个撕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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