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盛谦狠狠撞了我一下,粗暴地把我推到床上,低低道:“狼崽子。”
  我轻轻弯起唇,我想问问他,在他眼里,我到底是“好孩子”还是“狼崽子”,但是都不重要了。
  我希望这个夜长一点,再长点,我想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我和他在这里,做一辈子。
  但是路总有尽头的。
  第550章 三世伞
  第二天凌晨,耳边传来嘈杂声,我从梦里醒过来。
  红彤彤的朝阳照进车厢,走廊上不断有人来往,我对面的空床铺上坐着两个人,是同车厢的,昨夜上来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怀里抱着那把伞,身上除了有点疲惫,什么感觉也没有。
  列车广播提醒,即将抵达北京。
  我没来过这里,对一切都很陌生,也很胆怯。
  有人和我搭话,我低着头匆匆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
  北京真大,人来人往。
  早上出站时,晨曦洒在了身上。
  我抬手挡着光,仰头看火车站外的繁华,呆呆站了一会儿,我取出纸雨伞,小心翼翼撑开。
  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我转头看他,有点雀跃地说:“我们到了。”
  我还是根笨,不会坐地铁,来回弄了好几回,焦头烂额,并觉得在盛谦面前非常丢人。
  盛谦跟在我身旁,始终温和地安抚我:“不着急,不着急,我也不会这些。”
  我稍微冷静一点,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抬头看他,说:“你还认识这里吗?”
  盛谦摇摇头,平静地说:“不认得了。”
  我决定带盛谦到处逛逛,我带上了我全部的钱,撑着纸雨伞,走在北京的街头。
  我第一次出来旅行,盛谦在我身边陪着我,我试图从一些看起来有年代的建筑去看北京一百年的影子,从永定门外大街,一路走到正安门。
  正安门下,盛谦忽然说:“我记得这里。”
  我抬起头看,那个看起来很高大的门矗立着。
  盛谦说:“我们从这里经过,去到那里。”
  那边,是长安街。
  我把伞撑在他的头顶,仰头看了一会儿,说:“我们再走一遍。”
  盛谦点头。
  我和盛谦去了他曾经的学校,不过门票要在网上预约,所以隔了一天。
  我这样的差生,去到这种地方总是自卑又胆怯,但是盛谦很自在。
  我们停在了一栋老楼下,我懵懂地随着他抬起头,听到他说:“那晚,这里的灯亮了一夜。”
  我走进去,跟在他的身后,打量这座纪念馆,今天里边的人不多。
  盛谦走得很慢,看着那些字、那些记载,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浓重的怀念。
  然后,他侧过身,向我伸出手,微笑着说:“来,这次我来做你的向导。”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拉回了百年前。
  我和盛谦在北京逛了好几天,我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我玩得很开心,吃了很多好吃的,北京也不像家里那么冷。
  除夕那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天安门看升旗。
  盛谦站在床边上,手上握着那把伞,细细地打量,手指缓缓抚摸着伞骨。
  我坐起来,看向我的手里。
  忽然发现,那把伞的伞骨断了一条。
  我心里一慌,握住伞柄,想要查看。
  盛谦转头看我,笑笑说:“没事,不去了。”
  我看了下时间,咬唇说:“不要。”
  我起床,飞速洗漱,然后换衣服,站到他面前,说:“你附在我身上,我们一起去。”
  盛谦深深看着我,片刻后,他起身,走向我。
  那种感觉很奇怪,我能看到,我能听到我也在走,可身体并不是由我控制。
  我并不怕,一步一步向天安门走。
  我听到盛谦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我的心底。
  “你以前也为我撑过一把伞,黑色的,遮在白色的花上面。”
  我静默听着,他说:“那朵花,从骷髅的左眼里开出来,被你怜惜,遮上了黑伞。”
  “我以为你喜欢花,就在树林里开满了白色的花,可是你没再去过。”
  过了安检,我一步一步向里走,远处礼仪队扛着国旗,正踢着正步走来。
  我的眼睛在流泪,簌簌掉落。
  盛谦的声音温和地说:“再见你真好,谢谢你带着我又看了一次这个人间。”
  广场上很多人,红色的旗帜在除夕的风中升起,宁静而平安的早上,北平太阳照常升起。
  这里百年风雨冲刷过那大段大段历史,我的盛谦就埋在了这里。
  我又看到了盛谦,他身上又换上了那件靛青色长衫,长衫被血染透。
  他的脸色惨白,血污与灰烬涂抹上那俊美的脸,他看着飘扬的风,转头对我笑,坚毅、平和,如和平年代清晨阳光初绽。
  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就像幻影,忽然就不见了。
  我飞快地往车站跑,眼泪模糊的眼睛,擦掉,再模糊。
  除夕夜车站的人仍不少,好在有票。
  我坐在车上,抱着那把断骨的伞,一遍一遍翻着自己的相册。
  那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呆鹅一样举着一把长红蘑菇的纸雨伞,傻笑着。
  我翻了上千张照片,没有找到他的一丝影子。
  我无助地哭着,把照片上传到视频账号。
  我说:“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发完,我再也忍不住,哭到气也喘不过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回到了永乐殡葬寿木店。
  店里还是老样子。
  我走到店最里面,角落里棺材还好好摆着。
  推开棺材盖,那副白骨仍安然躺在那里。
  我伸出冰冷的手,轻而又轻地捧起那个头骨,我把他捧到面前,额头轻轻与他相抵,眼泪又砸了下来。
  “祖爷爷……”我哽咽着说:“盛谦,我……”
  说到这里,我忽地停下。
  我怔怔看着那骨相优越的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模样。
  我恍恍惚惚想起来一件事。
  我爷爷姓花,他是满族人,乌雅氏。我奶奶老家就在本溪,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而且她姓胡。
  她二太爷爷的叔叔也姓胡。
  我为什么会认为她姓盛?
  我又气又难过,想要把头骨扔掉,狠狠道:“狐狸!坏狐狸!”
  什么祖宗?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狡猾的东西!
  可是我不舍得,我捧着头骨,软声说:“你慢一点走,我给你穿衣服。”
  我把早就给他备好的衣裳拿出来,在棺材里铺上棉褥子,把其中最厚的棉衣,一点一点,穿在骷髅架子上。
  大小共十一件儿,加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再盖上厚厚的被子。
  只是帽子我怎么也戴不上,只能摆在一边。
  做完这些,我趴在棺材边,静静看他。
  我从黑夜一直看到太阳升起,打了电话给韩老板,让他帮忙大殓。
  吊车把罗仙姑的棺材吊起来,他的尸骨终于晒在阳光下。
  我想他会开心的。
  我把他和师父埋在一起了,那个地方风水好。
  看着墓碑,我忽然想起来,盛谦问过我,以什么名义给他供奉。
  原来一切都有迹象,只是我被他蒙了眼,对他是我祖宗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在墓碑上写着,盛谦(1896-1920)
  友,花逢。
  他是好人,会投个好胎,我对此深信不疑。
  第551章 三世伞
  盛谦离开后,我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我开始专心研究寿衣、钻研各地丧葬风俗。
  我的客人,人鬼各半。
  那个视频账号我正在运营,小有成绩,那次在火车上发的照片被很多人看到,我忽然就火起来了。
  他们都以为我男朋友死了,而我坚强地一个人去旅行。
  我回复他们,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死。
  他们不信我,但一直陪着我,看我做的东西,评论我分享的日常,真的很善良。
  韩老板带我赚了不少钱,大四时,我已经把旁边的空店铺买下来,两个店铺重新装修,做成了一个寿衣店,里边很明亮,干干净净,挂着各种各样的衣裳。
  经常有孤魂野鬼过来逛,他们并不捣乱,甚至会帮我解决一些麻烦,比如为驱赶坏心眼儿的鬼,这样我会免费烧给他们衣裳和香火。
  我以前很排斥他们,惧怕他们,但是我想到了盛谦,盛谦没有找到我的时候,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孤魂野鬼,很可怜。
  总之,我这里始终热闹。
  我也交到了朋友。
  我还记得面前这个冷峻的男生,在大二春天开学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我经常梦到你。”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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