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大哥把我拖了回来,说:“我们必须快点上车逃。”
  大哥是在开玩笑吗?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能逃这些人早就逃了。
  他们的车坏了。
  整辆车翻倒在一个巨大的坑里。
  那里本来是平地,就像有什么东西把地下掏空,整个塌陷了下去。
  我在原地坐下,低声说:“我等三哥回来。”
  三哥在清晨时分回来了,身上干干净净,步履稳定,不像受伤。
  这个小镇已经烧光了,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晨风吹过,撩起星点火星,飘过我的发梢。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独自站在道路中央,看着三哥一步一步,自晨光中走来。
  到了两三步的距离,我看清了他冷淡的模样,然后转身,沉默地拖着疲累虚软的步子向后走去。
  身后传来加快的脚步声,脚下一轻,我被人凌空抱起。
  “没看到我?”三哥低头看我,语气有些冷硬:“还是类类不想要我了?”
  我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和三哥陷入了冷战。
  我不和他说话,把他当做空气。
  车已经被弄了出来,正在修理。
  三哥紧紧抱着我,勒得我骨头发疼,我仍倔强地一声不吭。
  地上有三具尸体,确切来说,应该是三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被盖着衣服,整齐地躺在地上。
  那个冷峻的姑娘靠在车边,头上简单缠了绷带,被鲜血浸透。
  她看着那三具尸体,面无表情,目光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被三哥抱着回来,她只是冷淡地看了我们一眼,并没有开口。
  不知怎么的,我却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
  她沾满血与灰的细长手指灵巧地翻动着,把玩着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石子听话地在指缝间穿梭,在晨光中闪出丝丝冷色。
  “你们回来了。”妈妈站起来,干巴巴地说。
  我想要下来,用力挣扎了几下,三哥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我紧紧咬着唇瞪他,可他仍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用力瞥开脸,不想看他。
  “车修好了,”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说:“走吧。”
  妈妈松了口气,向我伸出手,说:“类类,我们走吧。”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我不会再让你们上车。”一道冰冷的女声插了进来,我看过去,那个靠着车的女孩儿并不理会我们一家人的脸色,一跃上了卡车。
  那个少年的腿已经被接好了,可仍躺在最里面,昏迷着,人事不知。
  他们一行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个。
  我仍坐在卡车尾部,看着晨光中渐远的火光。
  人很脆弱,只需要一把火,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把他们烧成灰。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躺在火海里,被人目送着,变成灰烬,被风轻轻吹起,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会失去方向。
  “和哥哥闹别扭了吗?”那个少年靠在形状奇怪的树上,问我。
  我揪着地上灰突突、丑巴巴的草,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地面揪秃了一块儿。
  我低着头,闷闷地说:“他根本不在乎我。”
  “为什么这么说?”他说:“我觉得他很在乎你,比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更在乎你。”
  我没吭声。
  “对了,我叫郑锵,”他语气温和,问我:“你叫什么?”
  “傅类。”
  他皱起眉:“这个名字……”
  我心情很不好,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阴郁,整个人就像一朵被乌云追着淋的蘑菇。
  很少会有人愿意听我说话,这个叫做郑锵的人应该是感激我把他拖进屋子里,所以愿意搭理我一下。
  我坐在他身边,阴沉沉说:“他根本不在乎我,我被关在门外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出来保护我。”
  郑锵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他说:“可他还是出来了,不是吗?”
  我知道他出来了,可还是不高兴,我说:“他没有立刻出来,我对他不重要。”
  “怎么办?”郑锵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很稳重冷厉,可笑起来时很开朗,很有亲和力,他说:“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爱多管闲事的弱鸡弟弟,我也会非常头疼。”
  我皱眉,掀起眼皮子斜他:“你才是弱鸡。”
  郑锵:“好了,不想不开心的,说说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有很多,也都是和三哥有关,我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看他,说:“你做过那样的事吗?”
  郑锵:“什么事?”
  “就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窘迫、害羞,又很迷茫。
  我瞪大眼睛看他,嘴唇掀了掀,没说出来。
  然后,我慢慢抬起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唇上贴了一下。
  郑锵疑惑的视线里,我撑着地面半爬过去,将我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很烫,和三哥的不一样。
  我看到他僵在原地,瞪着眼睛看我,黝黑的皮肤上慢慢浮起了红晕。
  我有些害臊,好奇地问他:“如果有人做了这种事,是为什么?”
  郑锵:“……”
  “类类,”一道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贴着我的身后响起,他说:“你在做什么?”
  第455章 乐园
  我和三哥大吵了一架。
  从小到大,三哥什么都会让着我,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会包容,哄我,无论我有没有道理。
  但是三哥现在很反常,我用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并大声表达我很疼后,他每一句话都在让我生气。
  我蹲在地上,鼓着腮用力咬牙,一言不发。
  三哥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语气很冷:“你刚刚在做什么?你喜欢他?”
  “你知道他是个男人吗?还是你天生就喜欢男人?你知道这样是错误的吗?”
  “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已经有什么事是不能和三哥说的了吗?”
  “整整两天都没有理我,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你不要我了,我会自己离开。”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就像所有力气用完了,带着轻微的茫然与疲累。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临时避难所,藏在深林里,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到达这里,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废弃了。
  “你想去哪?”我哑声说:“我没有说不要你。”
  三哥没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是并不打算向我道歉。”我心知肚明,三哥那么聪明,肯定明白我为什么会生气。
  “我不会让你有事。”三哥只是说。
  我是一个懦弱又是非不分的人,我没有向把我推出门的人生气,反而向独自出来救我的三哥发火。
  眼泪不断掉下来,慢慢的,耳边都是眼泪落下的声音。
  头顶遮住一片阴影,我抬起头来,天上下雨了。
  我拽着三哥的裤子,慢慢站起来,轻轻抱住他,贴在他的胸前。
  我低声说:“没有三哥,类类活不下去的。”
  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我的腰,他低声说:“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茫然地问:“明白什么?”
  三哥看向远处避难所的入口,冷冷地说:“谁都不要相信。”
  我皱起眉反驳他:“爸爸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样说。”
  三哥垂眸看我,看了很久,我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看穿了,可他什么也没说。
  雨下得越来越大,我却不想回去那个处于地下充满腐烂气息的避难所,我和三哥坐在树下,一起撑着一件衣服,躲在下面说话。
  明明雨是冷的,三哥也是冷的,可我却觉得很暖。
  我靠在他的肩上,看着深夏的雨落在这些没有叶子、张牙舞爪的树林,地上的草也是灰色的,这很有趣,就像怪诞小说里描绘的巫女所居住的童话森林。
  “类类已经到了想谈恋爱的年纪了吗?”三哥温柔的声音透过颈侧轻微的震动传入我的耳中。
  “没有。”我有点犯懒,随口说。
  三哥:“这很正常,不过类类要明白,一定要变强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
  我动了动,抬起头看他,很认真地问:“那我能和三哥恋爱吗?”
  三哥侧眸看我,我们的距离真的非常近,鼻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在一起。
  我和三哥是同父同母,虽然他比我好看很多,可有些地方我们长得很像,比如鼻子、眼睛的轮廓,还有相似的脸型。
  潮湿的雨水簌簌落在头顶的作战服外套上,童话的林子里升起了雾气,将我们两个人包围,连远处的避难所入口都慢慢看不见了。
  万籁俱寂里。
  “不能。”三哥望着我的眼睛,清晰地说。
  我屏住的呼吸失望地吐出,抬起手抱住三哥的脖子,紧紧勒住,任性威胁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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