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住院部在东门,小县城也没那么多讲究,门诊、住院都放在一起,从门诊大厅穿过去就是住院部。
  卫菘蓝到门诊的时候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正常这个时间医院只接急诊,小县城人并没那么多,所以一般这个时间会很清静。
  可那天不同,从医院门口一路到大厅,或蹲或站,少说有四五十人,都穿着黑衣,说话声很低。
  卫菘蓝从他们中间穿过,提着水果篮穿过医院大堂,向后门住院部走,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穿着黑衣的人。
  一直出了大堂,冷风吹在他脸上,一片纸钱落在了他的身前。
  他抬头看去,人群簇拥的地方,一张床被推着向他的方向走来。
  那张床上躺着人,铺着扎眼的暗红色床单,巨大纸金色的布盖在那人身上,从头盖到脚,胸前横搭着明黄色的绸子。
  推着车的人都很沉默,低着头,偶有啜泣声,声音也很低。
  诵经声在夜色中低低吟唱,听得卫菘蓝脑仁疼。
  他自小与佛无缘,别人听了佛经静心,他听了只会心浮气躁。
  那带轮子的床近了,他往旁边避开,向几步外的住院部门口走。
  周围没灯,只有医院门诊大厅透出的黯淡光线照亮,隔了四五步距离,卫菘蓝向东,那群人向东。
  擦肩而过时,卫菘蓝又看了那群人一眼,意外发现床上那已经逝去的人手搭到了床下。
  他没再多看,走进了住院部。
  这是全部过程,说牵绊实在是谈不上。
  卫菘蓝跪坐在沙发上,蹙眉看封怀,问:“和这个有关系吗?”
  封怀思索了少顷,保守道:“说不准。”
  卫菘蓝泄了气,跪坐着趴伏下来,枕在了他的腿上。
  封怀想躲开,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又没动。
  “只是擦肩而过?没有其他接触了?”
  卫菘蓝十分肯定:“没有。”
  他扯了扯封怀的衣摆,说:“我去看我表哥的时候,他们正说这事儿。说那个死去的人还是一个名校的大学生,只比我大两岁,家里特别有钱,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了。”
  封怀:“说没说怎么走的?”
  卫菘蓝鼓了鼓腮帮子,点头:“开快车。他开着车带同学去市里玩,该转弯减速的时候他反而加了速,直接冲出去了。”
  县城不大,八卦传得快。
  他想起舅妈说的话,轻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一个车四个人,他开车,副驾的只是擦破了点皮,后座两个也只是轻微骨折,就他没了。听说全身上下一个伤口都没有,但内脏给撞坏了,送过来的时候脸已经是蜡黄的了。”
  没几分钟就去了。
  真是命。
  封怀抓住了他往自己衣服下边钻的手,皱眉警告道:“你老实点。”
  “小气!”卫菘蓝撇头轻哼了声,理直气壮地说:“摸摸又不会掉块肉。”
  封怀把他的手扔开,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卫菘蓝摇头:“不知道,我不认识。”
  封怀:“如果没有别的冲撞,那大概率就是这件事了。”
  茶几上的闹钟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已经午夜了。
  卫菘蓝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抓紧了封怀的衣裳。
  封怀看了眼那蹦蹦跳跳的闹钟,问:“你半夜设闹钟?”
  “因为我这个时候最容易睡着。”卫菘蓝轻声说。
  闹钟喋喋不休地震着耳膜,这就算是昏迷也能给人叫醒了。
  封怀按掉了闹钟,看看他还带着阴影的眼睑,语气松了些:“睡吧。”
  卫菘蓝摇了摇头。
  封怀:“我给你守着。”
  卫菘蓝缓缓抬头,正对上封怀那双淡色沉静的眼睛。
  他声音弱了许多,有些不安:“他今晚会来吗?”
  封怀转头看向阳台的位置。
  卫菘蓝随他看了过去。
  窗帘阻隔了视线,外边风声越发大了。
  封怀:“我等等看。”
  卫菘蓝“嗯”了声,把睡衣的帽子扣上了,长长的两只兔耳朵搭在封怀的腿上,卫菘蓝闭上了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说:“我和你一起等。”
  封怀垂眸看他,就见他垂着眼睫,安静了下来。
  午夜,万籁俱寂,室内灯光柔和,温度适宜,很容易犯困。
  封怀没说话,耐心等了会儿,再低头看,那小孩儿的上下眼皮已经粘在一起,眼睛闭上两秒,又挣扎着睁开,过了会儿又合上了。
  这么来来回回挣扎了不到十分钟,眼皮失去了抵抗。
  他把已经睡熟的卫菘蓝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接触到床,男孩儿往里边滚了滚,熟门熟路抱住枕头,睡得香甜。
  封怀扯了被子,随便往他身上一扔,刚直起身,忽然神色一凝,他缓缓抬头,看向卧室的窗外。
  窗外狂风大作,裹着漫天飞叶和断枝,噼噼啪啪往窗上砸,玻璃外边贴着几张小学生涂鸦的“符”,被风揭起,撕成了碎片。
  一阵浓重的阴气从外慢慢涌向紧闭的窗。
  封怀缓步走到窗前,静立在床边,眯起眼睛观察外边的那团不详的黑影。
  “砰!”
  闷响声后,窗上那张纹丝不动的符咒发出刺目的光亮,接着,一声尖细瘆人的愤怒嘶叫传入人耳,让人心底不自禁生出一阵恶心。
  只是这么一下,那黑影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老公……”
  卫菘蓝被声响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前的封怀,软和和地说:“老公,睡觉吧。”
  封怀半侧过身,微微颔首。
  昨夜发生什么卫菘蓝不知道,他连自己半夜醒过来的事都忘了,第二天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身上的疲惫已经散了大部分。
  他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张熟睡的俊脸,不由呆住了。
  他以前幻想过道长的模样,他觉得有那样一双手的人一定长得好看,但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出众。
  他趴在枕头上呆呆看了许久,屏住呼吸,悄悄凑近。
  ……
  封怀是被啃醒的。
  嘴唇上湿漉漉的、软软糯糯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卫菘蓝放大的脸,他呼吸浅浅,正用牙齿轻轻啃咬自己的唇。
  他懵了一瞬,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抓住了卫菘蓝的后脖领,毫不留情地把人拎了起来,扔在了床上。
  卫菘蓝茫然地抬头看他,舔了舔水润润的唇,乖软地叫道:“老公。”
  封怀坐了起来,捏了捏眉心,道:“我们有必要谈谈。”
  卫菘蓝抱了个枕头,盘腿坐在床上。昨夜没拉窗帘,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床上,落在他白白嫩嫩、毫无瑕疵的脸上,清纯乖巧得让人根本说不出重话。
  封怀皱了皱眉,直奔主题,说:“我不喜欢男生。”
  卫菘蓝:“……啊。”
  四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啊”?
  封怀顿了顿,说:“你年纪还太小,以后别对人这么轻挑。”
  卫菘蓝抬爪想要发言:“我……”
  封怀快速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来帮你解决这件事,解决后就走,期间我们要保持距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卫菘蓝耷下了头,低低“哦”了声。
  这小模样太可怜了,封怀的狠话说完,有些不忍心了。
  他打量了眼卫菘蓝,他正揪着睡衣上边的兔子耳朵,低着头不说话。
  他犹豫了下,问:“你多大了?”
  卫菘音低低的:“19。”
  比自己小三岁。
  不过正常这个年纪他不是应该在学校里吗?
  封怀看他:“怎么没上学?”
  卫菘蓝垂着头,没答话。
  窗外光秃秃的树上,三两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叫,传进屋里,很悦耳。
  本来封怀也没兴趣了解别人的隐私,他不说也没什么,他打算说正事,可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卫菘蓝的回答。
  “不想上学。”卫菘蓝说。
  封怀:“……”
  封怀靠回了床头,顺着问:“为什么?”
  卫菘蓝的理由很简单粗暴:“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所以高考结束后没填志愿。”
  封怀:“……”
  他刚想问“你家里人同意吗?”,忽然想起来,他没有家人了。
  卫菘蓝反复揉着那只粉色兔耳朵,仿佛自己的耳朵也耷了下来,蔫巴巴地说:“你不要看不起我。”
  封怀:“……”
  他移开目光:“我没有。”
  卫菘蓝抿起唇,又不说话了,显然不信。
  封怀也不想多解释,他这个人话并不多,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意义的事上。
  “昨晚他来了。”封怀直奔主题。
  卫菘蓝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他,里边有掩饰不住的惊惧。
  卫菘蓝张了张嘴,小声问:“你看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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