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隔着铁笼子的栏杆,来观看它的人群来来去去,有人拿着食物引诱它,它不理,就被人拿着食物砸,砸在它的身上。
监控室一片寂静,屏幕的冷光照在缪溪脸上,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屏幕里的毛毛。
它看起来很不安,尽量远离了铁栏杆,但地方就那么大,它根本没办法躲避。
寄养中心老板走了过来,解释道:“这些也是客户,进来的时候偶然看见毛毛,所以想和它进行一下互动,没有恶意。”
话音落下,他看见一对二十来岁的情侣,男生抓住了毛毛的爪子,不顾毛毛的叫喊,用力把它拖了过来,女生笑着凑了过来,让旁边的人给拍照。
缪溪低下头,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没看寄养中心老板,对民警说:“我想看看毛毛是怎么死的。”
“警察答应第二天给我调取小公园的监控,”被子里的空气渐渐稀薄,缪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他觉得这样很好,很安全。
“从寄养中心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缪溪说:“那个老板追上来,提出要给我赔偿,希望我不要再追究了,你知道他要赔偿多少吗?”
话筒里沉默了一瞬,那人问:“多少?”
“一只德牧的价格,”缪溪讽刺地牵了牵唇角,说:“幼犬。”
“毛毛呢?”对方问。
缪溪:“不知道。”
“不知道?”
“嗯。”缪溪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逼问他们,但他们不说,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接毛毛回家。”
“别哭。”手机里传出来声音。
缪溪刚刚那句话的尾音,再也没能忍住,抽了一口气,哭腔没遮掩住。
缪溪深深吸了口气,咬住虎口,勉强抑制住哭腔,继续说:“第二天早上,警察带我看了小公园的监控录像。”
他一夜没合眼,躺在床上等待天亮,等待找到毛毛。
北方初秋,天色三点开始转亮,四点开始出现朝霞,不到五点,天就大亮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走到毛毛的窝旁边,给毛毛添了水和狗粮。
在沙发上呆坐着等到七点,他出了门。
小公园的监控很清晰,是一年前新换的。
监控室里挤满了人,寄养中心的老板脸色不怎么愉快,望着缪溪,避开警察,低声说:“赔给你八千,这样够了吧?”
监控录像里,毛毛被穿着寄养中心工作服的员工牵着,在小公园里散步。
走了约么五六分钟,那个员工停了,抬起手向远处打招呼。
不多时,一个男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过来了。
小男孩儿看起来对毛毛很感兴趣,跑到毛毛旁边,摸了摸毛毛的头。
毛毛见他没有恶意,并没什么反应。
然而下一瞬,那小男孩儿一把揪住了毛毛的耳朵,用力向后扯了一把。
毛毛吃痛,但依旧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倒退着向后躲,寄养中心的工作人员在和男孩儿父亲说话,见毛毛往后跑,硬拉着牵引把它拽了回来。
然后那小男孩儿一巴掌拍在了毛毛的头上。
他人不大,但力气绝对不小,毛毛的头用力向下搡了一下,它开始有些生气了。
然后,小男孩儿嬉笑着抱住毛毛的身体,他爸爸给它拍照。
换了好几个姿势,拎耳朵、拉爪子,毛毛在尽力躲,但根本离不开牵引的范围,那个员工还在帮忙控制着它,让它配合。
几分钟后,那个小男孩儿开始试图往毛毛背上爬,毛毛很高大,对小孩子来说并不容易爬,小孩儿用力揪着它的毛,使劲儿往上爬。
毛毛虽然性格好,但它毕竟是条德牧,骨子里的天性还在,它被弄疼了,终于不耐烦,开始暴躁,它用力抖了一下身子,把即将爬到它身上的小孩儿给甩了下来。
小孩子摔到地上,立刻大哭了起来。
下一瞬,毛毛被一脚踹出了两三米远,重重摔到了地上,头重重砸在路旁石阶上,它在那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接下来的场景,是缪溪半个月来,夜夜做噩梦、一遍又一遍经历的场景。
毛毛被人牵着,根本跑不了,只能生生挨打,被踹倒在地上,用力踹肚子,它的肚子凹陷下去了一大块,骨头断了,鲜血从口中吐出,它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那个高大彪膀的男人看起来非常愤怒,把它拎了起来,又重重向下摔在了坚硬的地面。
然后,他走回去看自己的儿子,见小孩子还没有止住哭,还是余怒未消,转身回来,又重重踢了毛毛的脑袋一脚。
看监控的保安骂了声:“这特么还是人吗?”
缪溪转头看向寄养中心的老板,开口道:“把毛毛还给我。”
愤怒到极点,他的语气居然是平静的。
那个老板被他的不依不饶给弄得也有些火大,语气有些不好:“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警察同志也在这,咱们商量商量赔偿吧。”
缪溪直直盯着他,问:“毛毛在哪里?”
寄养中心老板说:“埋了,狗都死了,你还要了有什么用?说吧,你要多少钱?”
缪溪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把那人推倒在地上,用力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群人上去拉,场面很混乱,缪溪眼睛里满是血丝,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把毛毛还给我!”
……
“这半个月来,我每一次睡着都会被惊醒,我在梦里一遍一遍回去那个场景,一遍一遍地去救毛毛,可都失败了。我不要赔偿,”缪溪说:“我要毛毛的遗体,还有给毛毛的公道。”
“你做了什么?”那人问。
缪溪淡淡地说:“我把他们起诉了,连带寄养中心和所有欺负过毛毛的人,我一个不落,全给起诉了。”
“结果呢?”
缪溪沉默了一会儿,掀开了头上的被子。
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腔,有些凉。
少顷,他牵起唇,嘲讽地笑了声。
“我被挂在了网上,我当时打人的事情无码被挂在了网上。寄养中心的那几个人和那孩子的爸爸都出镜了,以受害者的姿态地在网上说我对他们进行骚扰,说我打人至重伤,还做了伤情报告。并且持续对他们的打扰严重影响了他们和家人的生活,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句毛毛,好像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一样,而我是天底下最坏,最不堪的人。”
“……”
“网上有些人看了。”缪溪的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浮现网上那些人的言论,他轻声说:“你知道他们都说什么吗?”
那边传来了键盘敲击声,对方似乎又开始了游戏,他问:“说什么了?”
“他们说……”缪溪喉咙干涩,望着漆黑的虚空,说:“我把前因后果发在网上,很多人为毛毛说话,网上吵得非常厉害,也开始有人返回去骂曝光我的人,我收到了很多私信,他们有安慰我的,有骂我的。”
“他们说……”
——
“对你爹都没这么好过。”
“垃圾,你和你的狗一起去死吧!”
“只有我觉得他长得很猥琐吗?像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
“这个主人太不合格了,居然送去寄养,要是我,我会带在自己身边,有这种主人狗死了也活该。”
“听说你的狗死了,恭喜恭喜,既然那么想它就去找它啊,在网上哔哔赖赖干什么?”
“就一条狗而已,你理解一下吧,人家也不容易,寄养中心被你闹得都开不下去了,多少人会因为你失业,你想过吗?”
“这还用想吗?就是钱没赔到位。”
……
“他们说我是因为没了财神才会这么愤怒,为了钱才紧追着不放,”缪溪轻轻抽了口气:“可我宁愿没有那些漫画,不赚钱,我要毛毛陪着我,直至自然地老去。”
“……”
对方没说话,空白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吧。
缪溪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和你说这些。”
“没有,”那人说:“我在听。”
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倾听。
缪溪抬手擦了下滚烫的眼尾,轻轻吐了口气,继续道:“毛毛是我在垃圾桶旁边捡的,五年前,我还记得那是天下雨了,下着小雨,我路过的时候听到有声音,扒开纸盒看,就看到有一只小狗趴在里边冻得发抖,它太小了,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眼泪不停地滑落,缪溪也懒得擦了,他一幕一幕回忆着和毛毛的点滴,继续道:“我喂它牛奶,一点一点地把它喂大,等它能睁开眼睛了,看到我就会跌跌撞撞贴过来撒娇。”
“你知道吗?”缪溪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当你把它带回家的时候,它就不只是一条狗了,它非常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