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温逯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好惹的对象,他还想挣扎,但在金秋山的控制之下,又说不出一句话。
  牧绥说完,便再未注意他们的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握着林知屿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垂了眸,慢条斯理地帮他整理好弄乱了的袖口,认真细致得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林知屿的意识逐渐远离,刚才的所有对话都像是蜜蜂的嗡鸣,在他耳边嘈杂地响,却梳理不出一点逻辑。
  而此刻,他也只能感受到牧绥修长的手指,和指腹上略微粗糙的薄茧在自己的手腕上滑过。
  “走吧,我们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潜意识作怪,他竟觉得牧绥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周明温柔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林知屿感受到牧绥的手正在逐渐抽离,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它从指尖溜走。
  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他恍惚注意到了被扣得整整齐齐的袖口,被遮掩上的手腕再也看不见刺目的红痕。
  好似要将那段洗手间里的不堪记忆也一起为他抹去。
  林知屿浑身绵软地挂在周明的背上,心跳止不住地混乱起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想要去看牧绥一眼。
  可是热意从手腕处一路焚烧到了浑身各处,连他最后一点神志都在这一片灼热中消失殆尽。
  ……
  安全通道外的车辆已经准备好,林知屿被放到后排座椅,周明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又绕到另一边动作熟练地帮牧绥上了车。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林知屿就是睡着了也不安生。呼吸时急时缓,额头上的冷汗也在不停地冒。
  牧绥刚在他身边坐稳,就听他沉吟着向他这靠了过来,脑袋一沉便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没多久,又像是觉得难受一般,蹙着眉调换了好几个姿势。
  “牧先生……”周明转过头看了一眼。
  “你开车。”牧绥说着,抬手撇过林知屿的脑袋,让他侧身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林知屿顺势攀附上他的手臂,三两下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牧绥试着将手往回抽,但不论怎么动作,林知屿始终拽着不放,甚至还因为牧绥强硬的力道不满地撇了撇嘴,埋怨般地哼哼了两声。
  牧绥险些都要被他逗笑了,只好就这么任他把自己的手攥在胸口。
  “只有小孩睡觉才喜欢拽着东西。”他轻嗤一声,说道。
  借着窗外流转进来的微弱的光,牧绥低头打量着林知屿的睡颜。他的睫毛上挂着一点泪痕,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好,浓长卷翘的睫毛还在胡乱地发颤,看着可怜极了。
  和在红毯上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知屿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那副过于着急想要敷衍过所有流程态度,导致镜头下的他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厌世感,看起来冷漠又疏离,像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
  可有些神祇高高在上,不可亵玩。有些神祇却只想让人抓住他的雪白的衣袍,把他扯落凡尘,染上脏污泥泞的色彩。
  牧绥用另一只手轻轻碾了一下他的唇瓣。
  下唇被抵得凹陷下一个柔软的弧度,林知屿被迫微张开嘴,酒意浸染下,仅剩的那点杏色的口红都被抹花,嘴角沾上了浅浅的几道痕迹,看起来格外色气。
  林知屿哼哼了一声,翕动了一下嘴唇,湿润温热的舌蹭过牧绥的指尖,嘴里呢喃了一句话。
  牧绥眸光一闪,俯身凑近了去听,却没想到他含糊地念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琢玉……就麻烦你们帮我看顾着一点了。”
  牧绥:“……”
  随后又是一转,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不能加了不能再加了……再加是另外的价钱……你们不能白嫖……”
  牧绥忍俊不禁地捂上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之后,在前面开车的周明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他强忍着回头张望的好奇,秉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借着后视镜悄悄望了一眼。
  只见牧绥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编辑着什么,屏幕冷冷的白光反射在他的脸上,把那双本就深邃的眉眼衬托得愈发难以捉摸。
  倏忽,他的眸光瞬间一闪,宛如漆黑的幽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顿时泛起无尽涟漪。而在望不见底的水面之下,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周明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真要说起来,就如同被囚禁于牢笼中的猛兽,在刹那间嗅到了自由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枷锁,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强自按捺下冲动与暴戾。
  但在某个碰巧的时刻,能从他的眼底隐隐窥探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那点渴望宛若丝丝缕缕的藤蔓,蜿蜒盘旋地蔓延开,势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紧紧缠绕在自己的领地。
  牧绥放下手机,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向后视镜。
  周明瞬间反应过来,慌忙地撇开自己的视线,却听牧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天我和他一起看《楚门的世界》,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楚门发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同伴,你说他会怎么样。”
  周明眼观鼻,鼻观心,强装镇定地回道:“那可能会策反他一起逃脱吧。”
  牧绥轻笑了一声,望向林知屿与他交握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落在房间里,氤氲出一股柔和的暖意。
  林知屿动了动眼皮,被刺眼的晨光照醒。脑袋像是四分五裂,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疼,意识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喉咙干涩,仿佛吞了好几根针般难受。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思绪逐渐聚拢,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熟悉的天花板与屋内陈设映入眼帘,他回到了牧绥的家里。
  “嘶,怎么回事……”他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门口传来轮椅滑动的轻微声响,林知屿迟钝地扭过头,就发现牧绥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静静地注视着他。
  “醒了?”牧绥的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清晨初醒时沙哑的慵懒。轮椅靠向床边,他把咖啡杯举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又说,“你助理十分钟前打电话来,我帮你请了假。”
  林知屿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手机。脑海里的那些模糊画面陡然复苏——红毯、晚宴、洗手间,还有混乱之中牧绥递来的那一只手……
  “昨晚……”林知屿顿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
  “已经处理了。”牧绥说,“你不会再见到他们。”
  林知屿怔怔地点了点头,垂下眼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说:“谢谢。”
  还好他昨晚选对了逃跑方向,要是没碰上牧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
  晚宴现场虽然没有媒体,但众口铄金,难免不会传出什么。可若是跑到了无人的地方,正巧被金秋山他们找到,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自己的那一榔头应该敲得挺重,只怕金秋山的脑袋比他还疼——
  活该!
  要是再给林知屿一个机会,他一进洗手间就要去找马桶搋子,伤害不高但是侮辱性极强!
  或者直接给那王八蛋一脚,让他下半辈子想起这档子事,都能记得他在姓林的脚下吃过的亏。
  不过说起来,他昨晚似乎在意识朦胧间,听到温逯喊了一句什么……
  他的喜怒哀乐几乎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牧绥看他这副模样,也猜到他没有大碍,转了轮椅就打算出去。
  “餐桌上有周明买的早饭。”
  谁想他刚说了一句,就听林知屿在身后喊道:“牧先生。”
  “温逯的黑料,也是您让周助理放的吗?”
  牧绥微微偏过头,脸上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才知道?”
  林知屿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想到那天晚上牧绥来看他时,自己说的那句“还是江逾白的团队靠谱”,心虚地放轻了声音:“我还以为是他坏事做多了,正义之神终于给他降下了惩戒。”
  “这件事也要谢谢您……”林知屿抬眼望向牧绥,半晌之后才茫然地问道,“不过,为什么要帮我啊?”
  牧绥静默片刻,深沉的目光似雾一般难以捉摸。
  “因为某人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样子很可怜。”牧绥凉凉地说着,继而低笑了一声,又道,“所以顺手,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林知屿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天凉王破吗?
  但确实有点爽。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牧绥的轮椅已经驶出了卧室。
  林知屿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才迷迷瞪瞪地爬下床,进浴室里洗了个澡。
  并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好像被人换过。
  “应该不能是牧绥。”他眯着眼睛漫不经意地想,不然也太为难他一个坐轮椅的劳心费力了。脑袋里浮现出周明背着他走过长廊的画面,应该又是周助理帮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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