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管了,他出门是有理由的,先生不会不讲道理。
  饿肚子的滋味儿他可是最清楚了,很难受很难受的。
  “那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江弃言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没看到人。
  难道是倒在雪地里了吗?
  江弃言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走出门去,四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找了一会,才看见地上趴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可能比他要大一点儿的乞儿。
  他的戒心瞬间放下,走过去探了探那人鼻息。
  还好,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应该是饿狠了。
  江弃言有些犹豫不决,心中天人交战。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要不把这乞儿带回去算了?
  这人都要冻僵了……
  江弃言抓起那人的一条腿,就准备往府里拖。
  “哎呦我的小祖宗”,门房里正在交代事情的老管家连忙跑出来,“这可不兴往府里乱带人,哎呦,要命咯!”
  “可是……”江弃言没有放手,“他要死了……”
  “哎呦!老仆也要死了!”老管家拦着门不让进,“家主回来非得问罪不可!”
  “不会的”,江弃言轻轻咬唇,“先生那么好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当真如此吗?
  江弃言脑海中一时是先生温和的笑容。
  一时是那天有人行礼,先生却视而不见的冷漠。
  “不叫他起来吗?”那时他问。
  “你既受为师管束,日后只把心思放在为师身上便是。”
  那时先生的语气便有些不悦,似乎并不喜欢他多管闲事……
  可是人命关天,他并不想让步。
  老管家见状,只能无奈帮着他把人抱进去,依着他的意思先藏起来。
  那之后的事似乎并不需要他多管了,老管家会好好照顾的。
  江弃言脑子乱糟糟的,一直在想先生回来要怎么说。
  先生会不会觉得他自作主张,会不会觉得他很不乖,然后把他丢出去?
  江弃言被人领着到了书房,他还在乱七八糟的想,且越想越害怕起来,拿着书的手都在抖。
  先生叫他温书,可他一点都看不进去……
  吱呀——
  书房的木门被推开,外面天已大亮,阳光从门口穿过,受到阻碍,在地上投出一片人形影子。
  先生回来了!
  江弃言坐直身子,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乖巧一点。
  “小弃言可真厉害,书拿倒了都能看”,一声轻笑,蒲听松不紧不慢的说,“念我听听,看了个什么?”
  拿……拿倒了吗……
  江弃言定了定神,看了看手里的内容,果然是倒的!
  他哆嗦着手把书正过来,瘫在小桌面上,垂着手低着脑袋,轻声,“先生……”
  “总不会是什么都没看进去吧?”蒲听松就站在门口,并不进书房。
  “牛奶喝了?”
  江弃言原本正怕的不行,先生的质问却忽然变作了带着关心的询问,“饿不饿,让弃言的小肚子等久了,先生跟你道歉。”
  “过来吧”,很轻的声音,却不容抗拒,“该吃饭了。”
  他刚刚走过去,就被抱了起来,一路上他几次踌躇着想要开口告诉先生自己脚好了,可一直被抱到膳厅了都不敢开口。
  他记得的,先生不喜欢被拒绝……
  蒲听松面色如常,投喂小孩的时候,他的眼眸很深邃地凝望着某片叶子上的纹路。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江弃言连粥是甜的还是咸的都没尝出来。
  自从先生把他抱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如此反常的沉默,让他感到很不安。
  他轻轻抖着,眼珠颤着缓慢挪动,细长的眼睫都在微抖。
  “怎么这么怕”,他感到先生的手将他搂紧了一下,“弃言有话要跟为师说吗?”
  是没看书的事……还是……
  随便往先生家里藏人的事呢?
  “我……”
  “想好了再说”,声音依旧轻柔,“为师告诉过你,不要想着欺骗或者隐瞒。”
  蒲听松的气场很随和,音调也很温柔,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江弃言却越发战栗起来,细细密密的畏惧如蜘蛛的细脚,顺着他的脚踝钻进裤管里,往他身上爬。
  蜘蛛爬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挥之不去的恐惧如跗骨之蛆,江弃言轻抿了唇,眼皮一抖,泪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他小心翼翼把脑袋埋进先生怀里,“我出门了……”
  “嗯”,蒲听松揉揉他发,“走岔了道?”
  是啊,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个犯糊涂的小路痴,迷迷糊糊走错了路。
  先生怎么连这都知道呢?
  “我……”他吸了吸鼻子,“捡了个小乞丐……”
  “这样啊,弃言想交朋友了,是吗?”
  朋友……吗?
  他慌乱地解释着,“不是的……我只是看他太可怜了,我只藏他几个月,等天气暖和了,我……”
  他说着,便低下了头。
  这又不是他的府邸,他凭什么未经允许藏个人在这里……
  还说得那么道貌岸然,那么理直气壮,好像要逼迫先生认同他的行为一样。
  江弃言眼里的泪更加汹涌了,“先生……可以吗?”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命啊。
  江弃言同情这个乞丐,他在这个可怜的乞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都是没人要的。
  不是吗?
  江弃言揪住蒲听松一点袖子,紧紧攥着,嘴里却哆嗦着说,“用我……换他。”
  “我…我走……”
  如今先生一定厌他了,不是吗。
  “我现在……就走……”
  江弃言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的这些话,说话的时候心里一直好疼,有什么东西堵在喉管处不让他说,可他还是哽咽着说完了。
  他说要走,可还是把先生的袖子攥得很紧。
  “怎么还答非所问呢”,蒲听松任他攥着,搂着他腰的手也并没有松开的打算。
  他刚抬起头,就被先生的手指弹了一下,“避而不答?嗯?”
  不是很痛,先生弹他的时候明显没用力。
  “为师问你是不是想跟他交朋友。”
  那人来路不明,小宠物要是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可怎么行呢?
  蒲听松点了点江弃言的小鼻子,“说啊,为师听着呢。”
  江弃言的目光有些躲闪,蒲听松一眼看穿他在犹豫,心瞬间沉了下来。
  “交交朋友挺好的”,蒲听松弯腰给他放到地上,把他板正,面对着自己,“不过弃言自己要懂得辨认想交的人是否别有用心。”
  “这世道上的坏人很多很多,不让你随意出门也是为你安全着想,你毕竟年幼又不谙世事,在府中尚有为师护着,出了府……”
  轻笑,瞳孔中似有桃花潋滟,蒲听松低头看着江弃言湿漉漉的眼睛,“被人拐了去,为师可上哪寻啊?”
  “别让为师担心?”
  “嗯……”江弃言点头,他觉得先生说的有道理,便乖乖听话,“我以后都不出去了,不会再靠近府门了。”
  “好,先生知道你最乖了”,蒲听松轻轻眨了一下眼,没让小孩看清眸中情绪,“弃言,你想想,那人哪里不倒,非要倒在帝师府前,难道不是很蹊跷吗?”
  “为师不拦你与人交好,他可以住在这里,但日后你若因他而伤心,可别又跟为师哭。”
  “哭再惨也不济事”,蒲听松弯身戳他额头,“自己的选择,便自己受着,为师可不哄你。”
  第9章 刺客
  彼时江弃言并不知晓他无比信赖的先生已经给他布置好了陷阱,并决心要他这段尚未开始的友谊无疾而终。
  蒲听松垂下眼,目光并不看臂弯里的小孩,只是盯着地面某处。
  他的小宠物,就合该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势必要在江弃言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让他的小兔子再也不敢尝试与旁人亲近半分。
  江弃言仰着头,用满是依赖的眼神看着先生的下颌。
  蒲听松便揉揉他脑袋,抱他去了书房。
  他听见先生说,“今日再学三页,许你自由活动。”
  先生握着他的小手,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韵脚。
  平静如水的嗓音为他讲解着那些字词的意象,如还在宫中时小书房的每一日那样。
  一年半了,这是他第一次走神,没有专注听先生讲话。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先生肯教他,他便把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格外珍视。
  只今日,他忍不住去想,那个人怎么样了,能不能救过来呢?
  救过来后,他想多陪那个小乞丐说说话,那个小乞丐一定很不安,就跟他刚来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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