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一刻,三柄刀剑狠狠撞击在一起,将逼仄的空间照亮。
  ——
  “醒醒啦,醒醒啦。”
  男孩稚气未脱的声音响在耳畔。
  一滴雨水打得他睫毛微颤,继而密密麻麻的雨滴落下来,不重的力度却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似乎不满意他的沉默,男孩使劲摇了摇他,语气不满道。
  “别在这里倒下啊,我的女孩还等着你去救呢。”男孩像是想了想,又趴下来,凑到他耳边蛊惑到,“还有你中意的男孩呢。”
  我的,男孩?
  啊,他想起来了。
  他把他中意的男孩交给了路明非,在勉强对付完天照和月读后,他在尼伯龙根里遇上了阻止他离开的白王。稚女一定被带去圣骸那里了,他的身体是最好的寄生体。
  而他自己呢?
  我又被杀死了吗?
  我还是打不过他吗?
  “再不醒你就真的要死啦,你养了那么久的小崽崽们也全部会去给你陪葬。”
  清冷高贵的男孩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插着兜站在一旁,冰冷的黄金瞳俯视着身下一滩血水的早见。
  一双黄金瞳缓缓睁开,早见摊开着身子任由雨水击打。他出神地望着头顶的景色,轻声呢喃。
  ”我一直在想,我的弱点会是什么。”
  “诺顿强却易冲动,耶梦加得聪明却最弱,利维坦受宠却高傲。他们都有一个最明显的弱点,我却一直不知道,我的弱点会是什么。”
  “我是您最宠爱的子嗣,但这份宠爱偶尔也令我惶恐。您赐予我无上的权力,俊美的容貌,甚至医治的力量。看似完美,我却时时刻刻担心着那份无法预见的弱点终有一天会裂开一条缝将我拽入埋葬。”
  “直到那天,祭司大人将他的骨剑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突然意识到,是爱啊。”
  他轻轻感叹道,语气未见起伏。
  “您给予我的弱点,是爱啊。”
  是区别于双生子与父子间羁绊的,与世间相联系的爱啊。
  男孩沉默地蹲下身来,摸着他的头。
  “道格,我最喜爱的孩子。为什么爱不能是我赐予你的礼物呢?”
  ——
  苍白的指尖动了动。
  淅淅沥沥的雨水洗掉他脸上斑驳的血迹,露出一张白净的脸,眼角缀着妖异的苍青色鳞片,被包裹在怪物的身躯里。身下的血水如蛇般蜿蜒流向四方,颜色逐渐浓厚起来。
  “我还不想死。”
  他虚弱地轻声说着。
  等路明非赶到一切都结束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生命,力量,爱人,眷属,通通都会消失。
  我不允许。
  绝不可以。
  他双手撑在墙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座被遗弃的城市没有人,建筑的霓虹灯在雨中模糊,雨下的沉默而肃穆。
  感受到身后的动静,白发的男人拿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白色骨剑往后一瞥,正对上那双如恶鬼般的黄金瞳。重伤残喘的青年朝他咧嘴一笑,熟悉的姿色竟叫他一阵恍惚。
  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龙类主宰的世界,他们像偷偷潜入人间的神明,在灯火通明的十里长街驻足欢笑。
  而在这虚幻又美妙的云雾之后,孤注一掷的反杀破空袭来。
  ——
  “可以借用您的武器吗?”
  一阵不可触摸的空气以东京为中心向四周散去。昂热只感觉到一阵恍惚,就见直升机下的海洋如被一只手熨平般平息了声响,眼前一位穿着巫女服的年轻女子突然出现在直升机的机口。
  西泽和楚子航望着长的与上杉绘梨衣近乎一样的巫女瞪大了眼睛。
  “叨扰了。”
  肤白貌美的巫女微笑着低头,行了个礼,伸手随意抽出了一把七宗罪。
  她朝直升机上的三人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负隅顽抗的上杉越身边。
  提刀的手臂高高举起,衣袖滑落,露出塞霜雪的皓腕。
  那是一把□□,月华从刀刃滑落,显露出无法再被遮蔽的锋芒。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静止,刀锋破开海浪,泛着幽蓝色的鬼齿龙蝰被定格在浪尖。大海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被阻止的怒吼,森然的寒气就已将海面覆盖。
  那些充满攻击性的鬼齿龙蝰被寒冰冻住,纯白与幽蓝辉映,竟如同画一般美好。
  下一秒被海冰冻在海里的□□被巫女轻轻转动,轻微的裂隙声瞬间蔓延至远方。绵延千里的海冰连带着被冻住的鬼齿龙蝰一起被碎成了冰粒,消融进海里,一丝血腥味不见,只余月辉流连于浪尖,刚刚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像是错觉。
  巫女把提着的刀换到左手,蹙着眉转了转右手,随手把刀递给了一旁怔愣的上杉越。
  “老了啊,好久没动手了。”
  上杉越难得谦逊地微微弯着腰,低头双手接过□□。触及对方柔荑的那一剎那,他忽然感到浑身通透,一阵畅快,身上的伤口和内部的疼痛都消失不见,连企图撼动他的海水也温顺起来。
  他难掩激动,望着面前那道在神社里曾见过的身影。
  “胧月前辈,您竟然还活着。”
  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的巫女微笑着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随即像泡沫一样消失在了海中。
  上杉越拿着□□,抬头对上了直升机上老友意味深长的目光,不肯退让。
  ——
  空无一人的城市里,白色的君王倒在地上,萎靡在水洼中。密密麻麻的细雨打湿了他的长发,让他显得破败不堪。
  道格一定很爱那个家伙,还没来得及确认我咽气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虽然我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他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真可惜啊,居然败给了道格,策划了千年的计划又失败了。尼伯龙根也输给道格了。难不成便宜了那个恶心的人类?
  真不甘心啊。
  杀了他吧,道格。
  不,让尼德霍格来杀掉那个卑劣的渎神者,让我得到本该拥有的审判。有资格审判我的,只有黑王。
  他闭上眼睛,以这座崩塌的城市为坟墓。
  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的初见,新生的君主恭敬地站在王座之后,长身玉立,眉目冷淡,胜过大殿外的冰雪,既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不屑,又有初入世间的好奇。
  他从风雪中走来,浑身纯白,往日吸引他的王座一时不再迷人,那个站在王座后面仗着宠爱光明正大开小差,无聊地望着殿外风雪的少年,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他全部的视线。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少年睫毛一颤,转过头来,古奥的黄金瞳澄澈如水晶。
  一眼万年。
  ——
  源稚女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神社的廊道上,浑身的伤都不见了,腿上躺着一个熟悉的人。四周蝉声渐起,鸟啼虫吟,晚风微凉,晴空万里。
  “抱歉,我来晚了。”早见沉声道。
  源稚女轻抚着早见的长发,弯下腰去亲吻他眼角未消去的鳞片。
  “你最后来了就好。”
  廊道外的草坪向外延伸逐渐消散,神社像悬在半空中,成为战斗的绝佳观景点。在路明非从茧中出来后,早见停止和赫尔佐格的缠斗,回到了尼伯龙根。而早在到达红井之时,他就将两兄弟和绘梨衣送进了尼伯龙根让胧月治疗。
  巫女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
  “大人,稚生大人醒了。”
  早见闻言直起身来坐好,舔了舔唇,以指为梳顺了顺自己的长发。
  “绘梨衣呢?”
  “还在沉睡。”
  “嗯。”
  “稚生喝过我哥哥的血,恢复速度应该很快。你去看看他吧。”早见侧头看向稚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的脸上难掩苍白,“好好说话,可别又打起来把我的神社拆了。”
  源稚女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起身跟着巫女离开。
  早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稚女的衣角消失在廊道,早见卸下脸上的伪装,狠狠皱着眉,弓着腰捂住腹部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长嘶一声,缓缓地倒下来躺在廊道上。他感受着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缓慢愈合的痛苦与痒意,蹙着眉虚弱地呼吸。
  身上的黑色和服早已被血色浸染,融在黑布中看不分明,却将木板染红。
  身后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响声,早见微仰起头朝后望去,血色的衣摆一闪而过。稚女坐下来把小心翼翼地把他揽进怀里。
  早见抬头看着他瘦削的下颚发愣,不明白这个一心想见哥哥的少年为何折返了回来。
  “怎么不去呢?”
  “总归见得着。先陪着你。”
  源稚女揽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早见的肩膀,似在安抚,却在隐隐颤抖。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迅速恢复过来,为什么阿治还在流血呢?
  早见从细微的颤抖中察觉到了稚女的紧张担心,他就势躺在稚女怀里,放松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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