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国军一直都没有可以制衡坦克的武器,至少此时此刻,凭着他们手中的步枪和炸药,对这个钢铁般的庞然大物束手无策。其实,也是有办法的。现在正有一个班的士兵,列队冲向了那辆坦克,人就像不值钱的纸片似的,一个个被炮火击中,然后又跟着倒下,只是人和坦克的距离渐渐缩进。直到最后那个人在足够的距离中,引燃炸药,使得那个庞然的战争机器停止运作。
他们一直都是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取一辆坦克的进攻。
在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日军冲进了他们的阵地,双方开始了激烈的拼杀。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终于,战壕在对方的手榴弹和炮击下彻底坍塌,他们没有了掩护,只能来一场面对面的搏杀。
对方的刺刀向张起灵刺来,被他灵巧地躲过,随后一个反手,黑金古刀的刀尖又一次滴着殷红的血。双方手中的枪都没有了子弹,也没有时间可以更换。
根本来不及思考,他麻木地挥刀,把冲上来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砍翻在地,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的热血喷到了他的脸上,他根本来不及去擦拭,因为下一个人又冲上来了。
在现代战争中,拼杀到最后一刻便会演变成最原始的肉搏,简单、粗暴、直接。
张起灵率部退了近十几米,日本兵都不敢再对上他,在这个难得的间隙,他猛然发现,重伤的胖子竟然不见了!四下搜寻,忽见胖子那滚圆的身体正坐在一人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对方的脖子。
身下那人没了声响,胖子长吁了一口气,扭头见张起灵正朝自己走过来,咧开嘴哈哈大笑。
“砰——”
只见那个一贯面无表情的闷油瓶这时一脸惨白,难得一见的紧张和激动,他还没有看清,张起灵便已经蹿到了朝他放冷枪的日本兵身边。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可是,胖子却忽然觉得一种疲惫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只听见耳边张起灵略带急躁的声音,“别睡!撑下去!”
胖子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扯了一抹笑,“喂,张小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胖爷我可不想到死了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毕竟咱以前也亏欠过你,我不想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吶。”
“我叫张起灵,国军三七零军军长,陆军少将。”
胖子笑着,说了一声好,嘴角溢出了鲜血,他抬起头,看着太阳终于跳出云层,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染着天边的云彩,熠熠生辉。
“云彩啊……真美……”
说着,他垂下了头,没有了声息。
“胖子!”张起灵去摇他,却是他僵硬的身体轰然倒下。
即使见惯了生死,张起灵此刻的心情也万分的难受,他站起身,身后还是那场鲜血肆意流淌的厮杀,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所有人在这场黎明到来的时刻,拼尽全力,只为了获得活下去的权力。
他听着北风呼啸而过,身旁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正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第25章
吴邪第一次抽烟是在两天前。
他不顾王盟的反对,照例每天都去潘鑫记喝茶,只是不再坐在二楼的老位置,手中还多了一杆烟。
向来热闹的茶楼,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大堂,几个伙计靠在那里打着瞌睡,老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吴邪坐在大堂的正中央,一手执烟,一手端着茶杯,听着台上那位从北平逃难来的姓徐的说书人讲着故事。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人讲的故事也挺有趣的,故事里明朝那位发丘中郎将和少爷一起盗掘陵墓,从相识到相知,一生命途坎坷却始终站在彼此身边。他喝着茶,看着那人唾沫横飞的滑稽样子,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
“啪!”那人一敲扇子,道,“那少爷千里相劝能否令对方回心转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吴邪微微叹了口气,故事就快完了,那人却还是留了一个悬念,他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准备明天再来听结尾。忽然,那说书人唤住了他,一脸堆笑地说道,“小三爷,今儿个是我在临安最后一日了,明天我也要去后方了。”
吴邪一愣,感情对方是告诉他要是想听结局就得跟着他去重庆是吗?这般想来,只觉他鼻旁那颗大痣越看越令人生厌,吴邪冷着脸,不悦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又不去重庆,你这故事有头没尾的,岂不是故意叫我闹心?”
“不敢,不敢。”那人鞠了个躬,连忙道,“我可大致告诉你结局。”
“那少爷追上发丘官了?”
“追上了。”见吴邪面露喜色,他接着道,“不过,他却并没有跟着少爷回去?”
“为什么?”吴邪疑惑不解,“那少爷不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了吗?何苦再给彼此徒留遗憾?”
那人摇了摇头,“发丘官自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有些人,他不得不保护。”
吴邪叹了口气,道,“你就不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那说书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小三爷,我只是个说书人,你只是个看戏人,我怎可妄改分离,你又何必入戏太深?”
见吴邪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再次笑了笑,背起竹箱迈开步子跨出了潘鑫记茶楼。
那偌大的茶楼里,如今便只剩下吴邪一人,那件银狐大氅的下摆垂在地上,内里的墨色长衫领口和袖口都铺着鹅绒并用金线缝边,领口处还绣着一朵小雏菊,与胸口盛开着的那团墨菊暗纹交相辉映。他站在那里,环顾着四周,这才发现,如今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有些脚步不稳,那烟也遗忘在了桌上,一步一步地跨出大门。一抬头,只见天是灰蒙蒙的,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北风呼啸着席卷着整座城池。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南京失守,从那些逃出来的难民口中得知,一场疯狂的屠杀正在金陵的城乡大肆进行。亡国的言论如今更是甚嚣尘上,这仿佛是场永无天日的劫难。
他如失魂一般,路过他最初那间老店铺,如今也已易主,铺门紧闭,只有那门前的青阶上似还有十年前闷油瓶倒在那里留下的血迹,透过大门,似还有那眉目如新的少年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他慢慢地踱步在孤山路上,望着那西湖冰封的湖水一派好风景。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他没有带伞,却没有半点着急回家的意思。他沿着空无一人的白堤,默默地走着,直到尽头看着那断桥残雪,如诗如画的景,回头再看,这一路走来的脚印却早已被雪掩盖。
什么也没有留下。
物是人非。
眼泪忽然就止不住的流下,他发现,他生长了二十七年的临安竟是那么美,竟是如此让他舍不得。他哭着蹲下了身子,一身如雪的衣裳隐在了风雪之中。
忽的,头上多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王盟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竟也跟着红了眼眶。
吴邪坐在空荡荡的吴家大宅里,这是他最后剩下的东西了,王盟端上了茶果,见他盯着解雨臣留给他的第二个锦囊,怔怔地出神。他低声唤了一句,问道,“少爷,表少爷给你出了个什么主意?”
吴邪一愣,微微笑了笑,两三下把那纸条给撕了,“没什么,只是这次不能听他的,我绝对不会离开临安的。”
“少爷,其实我……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要讲。”吴邪出言把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瞥了他一眼,瞧他一脸纠结的模样,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去重庆,或者南下暂时避一避,总比待在临安等死强啊。”王盟一下子有些激动,身子都有些发抖。
吴邪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用的,王盟。”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天空怔怔地出神,“逃到哪里都还是中国的土地,无论再安全的城市,也会变成下一个临安。”
“那我们去南洋,或者跟着表少爷去美国。”王盟不死心,倔强地辩解道。
吴邪微微笑着回过头,逆着光,王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发丝末梢在阳光下像是染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整个人像是发着光模糊了整个轮廓。有一瞬间,王盟甚至会感觉他就好像要融在这片阳光里了。
“王盟,就算去到别的国家,我们的身体里流着的血可以改变吗?你可以遗忘毫不担忧这里发生的一切吗?”他顿了顿,王盟能感觉到他似乎别过了头,“你看,雪都停了。”
顺着他的目光,王盟也望向了屋外,雪停了,却已近黄昏。
就在此时,由远及近的轰鸣声突然响彻城市的上空。王盟紧张地把吴邪拉了进来关上门,自己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子,寒风灌进了屋子里,他打了个喷嚏,人也瞬间清醒了。
“少爷!我们快点去防空洞!那些飞机……”王盟回过头,发现吴邪拿出了一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他又惊又喜,“少爷,你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