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解雨臣蹙着眉,仿佛很是委屈,说道,“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是不信?”
  吴邪笑意更浓,摇了摇头。
  解雨臣笑道,“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吴邪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他,转过头去逗鸟玩。而解雨臣却并没有走,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开口说道,“事先没有完全告诉你,也是怕你还记着十年前的事,你刚才不也叫我不要提吗?我怎敢事前告诉你,”他停顿了片刻,淡淡地说道,“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吴邪像是极清淡地应了声,“那倒也不是,只是,如今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个路人罢了,那些爱恨我早就忘了。你瞧我这十年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他转过头,看着解雨臣,“就像是一杯茶,即使开头太苦涩,冲泡得久了多了,也就淡了。”
  爱恨都淡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隐在门后的男人尽管脸色如常,但心里恐怕是极为震撼的,这算是什么意思?听这两人言语间的意思,难不成自己与这位吴家少主还是旧相识?
  解雨臣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看那神态分明就是不信,可他却也没有接话。
  忽然,一名吴邪从未见过的小厮跑了进来,见到吴邪,先是鞠了个躬问了一声安,吴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便一溜儿小跑地快步走向解雨臣,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只见解雨臣忽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他。”解雨臣牵着嘴角,目光如炬,“那就叫他瞧不着明天的太阳!”
  吴邪看着那小厮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又杀人了。”
  “这个人蛰伏在解家已有一段时日了,若不是他,张启山也不会对我和解语花的身份如此断定,还能胸有成竹地上门讨说法。”
  “怎么?连你们解家也混进去奸细了?”吴邪挑着眉,戏谑道。
  “这种事向来难以提防,只怕你们吴家细作更多。要不要我……”
  “等等……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可是个正经商人,跟你那套玩意搭不上边,张大佛爷才不会在意我这等小商小贩,就算有家贼,也就是偷偷钱罢了,我也不在乎。”
  见解雨臣轻哼了一声,吴邪便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平?”
  “你就这么急着要赶大舅子走啊。”解雨臣嗔怪了一声,“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你可差不多一点够了。”
  见吴邪笑了,解雨臣道,“临安我自然不会久留,我心中难安,还是亲自压在北平才好,这事完了,也叫我好好舒了口气,昨儿个夜里也睡得安稳多了。”
  一听这话,吴邪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拿下了鸟笼,提在手上,转向他淡淡地说道,“那可真是难为你了,我原想着你做这种事,可是得心应手的。”
  解雨臣眯着眼,说道,“好你个吴邪,言语中处处揶揄我,莫不是还在气我?方才不是跟你道过歉了。”
  “你这心思,尽落在我言语中了,只念着我是不是在揶揄你,可你倒好好给我拿个主意,这个人,你叫我怎么办才好?你昨儿个是睡了个安稳觉了,只怕来日我可要夜夜都难眠了,你倒也不为我想想。”
  “哟。方才是谁说的‘淡了’。”解雨臣冷不丁地回了一句,逮着了机会就要“回敬”他,“我早先便与你说过了,过些日子风声过了,你便送他出临安罢了,若你再做的细些,直接送他去金陵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吴邪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解雨臣见状,忍不住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吴邪,你呀!”
  “怎么了?”
  解雨臣也不理他,只是况味不明地笑着,转身慢悠悠地走出了院子,留得不明所以的吴邪一人在院子中怔怔地发呆,盯着他渐远的背影,默默地苦笑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吴邪循着声响转过脸,静静地望着那个立在门边的人。
  是他。
  时隔多年,两个人第一次在阳光下重逢,一如当年十七岁时的少年。他直视着吴邪,两人隔着十步的距离,却也隔着十年的光阴。
  那人褪去了红妆,穿着吴邪早前出门时搁在他身旁的长袍,竟如此合身。吴邪心里暗叹了一声,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了半天,只得了一句,“早。”
  他竟没有半点反应,仍是直愣愣地望着吴邪,像是要把他看穿了才好,忽然问道,“你我原先是不是认得?”
  吴邪的额角不自觉地跳了一跳,转过身,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色,回答道,“你既然忘了,便没有必要再想起来,反正也不是什么愉悦的记忆。你不用太过在意。”
  他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花儿爷想得很周全,过些日子等风声过了,我便叫人送你回金陵。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还解家的恩情罢了。”
  他原本沉默着,突然张口说道,“张起灵。”
  “嗯?”吴邪一愣,看向他。
  “我叫张起灵。”
  “吴邪。”吴邪笑了,清晨的阳光温柔了他的脸庞,打在人身上暖暖的。
  吴邪领着张起灵去堂前吃早餐时,着实惊到了王盟。吴邪无视着铁板着脸的王盟,淡淡地向众人介绍说这位是解家的外戚,难得来南方,想多逗留几日。而解语花性子喜静,不可随意去打扰,已经搬到别院去了,自有解家的陪嫁丫头照顾,平日无事不可前去打扰。听着他细细地安排着,王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批人里面,只有他待在吴家超过十年,也只有他认得现在这位解家的外戚就是张起灵。他恨不得冲上去掐断他的脖子,不对,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不够解气,他的少爷吴邪,这十年来所过的生活,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他没有办法原谅这个人,即使吴邪原谅了他,他也没有办法原谅。
  可如今,看着吴邪的脸,淡定地好像从来不认识张起灵似的,而那个人竟然也如此的坦然自若,好像十年前自己做的好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倒叫他拿不定主意。
  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盟存着心思,自然手中出错。竟给吴邪倒来了他平日最不爱喝的乌龙。可吴邪却也只是瞄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盟哥,你拿错了。”一旁的小厮轻声提醒道,“少爷不吃玫瑰包,那是给小九爷准备的。”
  “要命,我这是怎么了。”王盟嘟囔了一句,刚想拿去换,却被吴邪拦了下来。
  “不用了,我吃饱了,王盟你陪我走走,这里让他们伺候着就好。”说完也不等王盟答应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王盟忙擦了擦手,低头跟上。
  两个人很安静地走在街上,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少爷打算怎么做?”王盟突然轻声地询问道。
  “过些日子,等风头过了,送他去金陵。”
  “就这样?”
  “就是这样,”吴邪看了看错愕的王盟,说道,“难不成还留他在临安常住,为他置屋娶妻?”
  王盟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偷偷瞥了眼吴邪貌似淡定自若的脸,心里竟生出一丝诧异。毕竟,就连自己这样的外人都无法抑制,更可况当事人。
  吴邪见王盟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他失忆了,不记得我了。自然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那又如何?难道忘了,就可以当作没有做过?就算他忘了,难不成我们也都忘了?”
  “王盟。”吴邪见他越发激动,出言打断他,“我并不是不想恨他,恨有用吗?三叔能回来吗?我和他能变回从前的样子吗?”他顿了顿,看着早起的小摊贩们已经支起了炉子,卖力地吹着火,一屉一屉的馒头蒸了出来,香气四溢。如此安稳人生,一时竟叫人忘记年月。
  “王盟,去买个杂粮馒头来。”
  看着吴邪皱着眉,费劲地咽着馒头,王盟不禁说道,“少爷,别吃这些粗食东西,还是回去用些藕粉,去年的桂花还留有一些,兑着吃是极好的。”
  “粗食东西?”吴邪笑了,“我不知道东北三省的人是不是有机会吃到这些‘粗食东西’。若是为了这点粗食东西而卑躬屈膝……”他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王盟失言了。”王盟低下头,轻声说道,“那少爷……”
  “所以,于这天下,他没有错。他利用了所有他能够利用的,来阻止这场悲剧,即使功亏一篑,功败垂成。他想着的不过是不想让那片土地上的人,连这样的粗食东西都要向异族跪讨。”吴邪狠狠地嚼着馒头,嘴里很是干涩,他艰难地吞咽着,品着那米面的甜味,“我这个生养下来就不愁吃穿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怨恨他?”
  “少爷……”
  “我对他推心置腹,引他为知己,为他的抱负拍掌叫好,不顾我三叔的反对,为他筹谋一切,只是可惜,他对我不过是……”吴邪自嘲地轻笑了起来,很坦诚地说道,“与其恨他,不如恨我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我自找的。所以,我不愿再与他有半分纠葛。我不想再见到他,一刻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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