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雨臣摇了摇手指,他正清点着准备送去临安的嫁妆,“这丫头心思太重,恐她关键时刻坏了大事,故意让她知道一些也好,这下子她有的好琢磨琢磨了,顺便吓吓她也能敛敛她那性子……等一下,好像少了一对红烛?”
  管家俯身一瞧,翻了一下,“我马上差人去办。”
  解雨臣点了点头,又拿起了一边的账簿,漫不经心地翻着,“府里的那个丫头没叫秀秀瞧出什么吧。”
  “自然没有,不过少当家当真好谋划,早早挑捡了个与您嗓子差不离,又会唱曲儿的备着,防的就是有军爷来一记像大佛爷今儿个这招,只是没想到叫霍小姐顶了头。”
  解雨臣丢下了账簿,抿了一口桌上放着的雪水云绿,润了润嗓子,浅笑道,“吴邪送来的茶,果然不错。”
  吴家的聘礼从临安送来时,大半的人都跑去看了,想要看看临安首富的排场。如今时局不稳,北方的紧迫气氛尤甚,这支南方而来的大红色队伍一身喜气给久已黯淡消沉的皇城带来了一抹亮色。围观的人群如同木偶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支人人身高体壮持枪配械、不明身份的护送队伍,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生活已经迫使他们只关注着自己的嘴,自己的命,当他们看到如此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就如同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在自己生命中永远不会发生的戏。
  为了防止刺杀汪藏海的刺客逃出城去,北平城施行宵禁也快有一个多月了,所有城门早已被严格控制,通往外省的主干道路也已纷纷设卡,所有人士农工商,无论是婚丧嫁娶,进出皆要严格盘查,无一例外。
  沿路的山贼流寇早已对这批聘礼虎视眈眈、垂涎已久,奈何吴家财大气粗用了小半支军队规模的护送队伍,并且高调已久,叫人不知虚实难以下手。
  吴家下聘的人未到,张启山作为北平的守将便收到了来自临安的电报,内容无非是行个方便多多照拂罢了,进来容易出去难,张启山也乐得做个人情。
  先是给每位在城门口盘查的将官封一个喜气洋洋的大红包,吴家行事风格向来阔绰,那每个红包里都是一块银牌牌,分量不轻,这年头谁都知道钞票不值钱,只有这真金白银才是硬货。那些久不见油水的都个个难掩喜色,又得了上头的命令,只想着今晚去哪儿喝酒花钱,便草草点下人数放了行。
  吴家的贡礼官虽然显得年轻,但是脸上总是挂着笑,无论这笑是真是假,到底叫人平添了几分亲近。他一扬手,浩荡的队伍推着满车聘礼慢慢地碾过了那条不知年月的城道。
  解雨臣作为未来的小舅子早已站在府外等候,瞧见那行人风尘仆仆而来,翘了翘嘴角,明知是个戏也铺出这么个阵仗排场,比自个儿这个唱戏的还会演,如此认真,也就吴邪做得出来。
  “解当家。”吴家贡礼官满脸堆笑地朝解雨臣恭敬地鞠了一躬,“路途遥远,临安那里的生意小三爷实在是走不开,故不能亲自前来下聘,还望解当家海涵。”说完按着规矩,递上了一封红包。
  解雨臣掂了掂,笑道,“吴小三爷果然是好大手笔。”
  “让您见笑了。”
  那吴家的贡礼官发起红包来丝毫不见吝啬,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半点心痛的迹象都瞧不着,解雨臣轻轻摇摇头,既然吴邪如此大方,那么事成之后,这些红包就不还给他好了。
  这一天,北平的天气并不好。
  三天之后,解家施粥。惊动了半个皇城。
  解雨臣亲自站在府外,给每一个人盛上一碗白米粥,他的脸上没有笑,即使所有人都在说,解当家是个好人。他只是静静地一碗一碗地盛着,面对道谢的人不过点头致意,他看着每一个来要粥的人,有耄耋的老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有身高不到他腰际的孩子,有羸弱的走两步就要歇一歇的男人,也有干瘦得风一吹就倒的女人。他没有办法笑,他实在笑不出来。
  这座偌大的皇城禁锢着所有人的欢笑,他知道,几个小时之后,眼前这些人的笑脸就会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今天他们有白米粥可以喝,可是明天呢?不,今天晚上呢?他没有办法想象。也不敢去想。原来自己所做的都不能改变这座压抑消沉的城市。一点都不能。
  “今天的施粥是为了恭祝我们解当家的义妹——解语花将要嫁到临安吴家去,吴解两家是表亲,这也算是亲上加亲。”解府的管家丝毫没有注意到解雨臣的心思,他站在台阶上向那些被施赠者解释道。
  听着此起彼伏的恭喜声,解雨臣终于还是淡淡地笑了,可是却显得无比的疲惫。他为了这场戏费尽了心机,终于要演到高潮了。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场前奏。
  可是,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张启山站在城门下,恭候多时。一身蓝灰色的军装,手背在身后,黝黑的脸显得皮肤有些粗糙,一双鹰目紧紧盯着走在送亲队伍最前面的解雨臣。
  所有的城门都被暂时关闭了,只有南门还大开着,一边是寸草不生的黄土路,一边是风雨吹打的古城道。守南门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三倍,所有人都站如松柏,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这个模子就是张启山。他们站在那里等着,磨拳擦掌,只为了等解雨臣,等着将刺杀汪藏海的刺客从这支迎亲队伍中揪出来,然后冲进解家,把他们店铺里所有的货都塞进自己的腰包里,他们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解雨臣知道,张启山也知道。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挂着笑。
  “解当家。”张启山的眉扬了一扬,仿佛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今天解家送亲,本不应该打扰,不过刺杀汪大帅的凶徒还没有抓到,要是让他混进你们的队伍里出城会叫我们很为难。”
  解雨臣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此时更是显得愈发灿烂夺目,“解家是良民,自然会与张将军方便,这也是与己方便,若要查,便查罢了。不过,可以让嫁妆和婚轿马车先过去吗?”
  张启山等的似乎就是他这一句话,“所有的箱子都得检查好了才能过去,新娘子的马车也要瞧瞧……”
  解雨臣“唰”地一下就变了脸色,高声质问道,“新娘子的马车轿子也要检查,你莫不是以为我们会把人藏在轿子里吧。这解语花虽之前是个戏子,可是如今也是我解雨臣的妹子,临安吴家的少奶奶,这般玷污她的名节就饶您拿着汪藏海汪大帅的令儿,我也不服。”
  张启山无言以对,自知这个要求颇有些过分,可是他不可能放弃任何遗漏,两相僵持之下,轿帘竟然从里面掀了开来,下来了一个穿着红缎嫁衣、看身段很是娇小的姑娘,盖着盖头向张启山作了一个揖。
  张启山一愣,看了看解雨臣有些发青的脸,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副官忙上前揭开轿帘仔细检查了起来。
  “张将军真是好眼神,这一目了然的马车轿子竟也要这般翻来覆去地查。”解雨臣斜睨着他,毫无畏惧之色,将新娘拦在了身后。
  副官面无表情地冲他摇了摇头,便又像一根木头人似的站到了他的身后,张启山轻笑了一声,说道,“真是对不住新妇人了,还请快上轿吧。”
  他不急,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解雨臣依然显得有些生气,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让媒婆扶着新娘子上了马车。
  所有的人都被一一检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个人都没有放过,张启山静静地观察着解雨臣,却发现他竟然毫不在意,心中暗暗吃惊,犹恐上了他的道,便叫手下人又查了一遍,仍是毫无结果。
  解雨臣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旁观着,不喜也不怒。
  副官附耳在张启山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叫他眯起了眼,慢慢地踱到了几个大箱子边,看了看那考究的红木雕花大箱子,又看了看一旁不语的解雨臣,忽然笑了笑,语气却是异常的冰冷,“全部打开。”
  用金线绣着鸳鸯的锦缎棉被,一瞧便是苏绣的手艺,里子面子都是上好的材料,其中还有不少还是西洋的天鹅绒,光是这样的被褥垫子装满了整整六个大箱子,更别提后面的那些装满绫罗绸缎的箱子了。张启山显然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他只对那个人感兴趣。
  所有目测能装人的箱子都已被检查完了,依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
  张启山默默地走近了最后那个小樟木箱,刚伸出手,便见解雨臣的手牢牢地按住了盖儿。
  “大佛爷,”解雨臣抬着头,盯着对方的眼睛,“这么大点箱子,你也要查吗?”
  张启山挑了挑眉,“凡是能容身的地方,都要查。”
  解雨臣轻哼一声,“敢情大佛爷是认定了我是窝藏刺客的人了,不过,这么大一点箱子,就算藏,也只能勉强塞进去一个四、五岁的娃娃,倒真能钻进去一个成年人吗?”
  张启山笑了笑,“解当家有没有窝藏人我不敢下结论,不过,我想解当家也知道这世上有缩骨术,像这样的箱子不在话下。而我今儿个要拿的这位在道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有几样绝活,这其中一项便是缩骨。”看见解雨臣的脸色变了变,张启山知道自己押对了,就是这只箱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