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他谨慎开口:“明儿,先送些吃食过去,探探情况,后续再做打算。”
  这一顿吃食,若是崔家人知晓该如何做,就不会追问太多,也不会派人跟随。
  到那时,说明崔家人可信。
  李村长挑了几个身手敏捷的汉子,叮嘱了一晚上注意事项,第二天由赵大牛和孙家汉子几人带着粮食出了城。
  晨雾未散,赵大牛等人钻进老林,一路往山林边缘去。
  新发的蕨菜沾着露水,快要到时,他忽然按住身后同伴,二十步外的溪涧边,三个精瘦汉子正用树枝叉鱼。
  破衣下鼓胀的肌肉随动作起伏,分明是练家子。
  “分些熏肉过去。”赵大牛解下腰间皮囊,“就搁在青石板上。”
  其他汉子照做,将熏肉放到了青石板上。
  那些叉鱼的练家子很快就发现了青石板上的腊肉,犹豫了好一会,这才拿了起来,带着叉到的鱼一起,快速离开了。
  赵大牛等人完成计划,也回了城。
  第二日再到此处时,他们在同一块青石上发现两捆硝好的兔皮,毛色油亮得能照出日头的光亮。
  还有一张字条,拿起一看,只写了方方正正的两个字,“多谢。”
  赵大牛将兔皮拿到手中,将今日带来的两袋黍米和两条猪后腿放在青石板边上。
  不多时,那些练家子又来了,看到兔皮被拿走,青石板上多了其他东西,几人欣喜若狂,快速拿起。
  不过现在他们不着急立马回去禀告,在原处等了好一会,应当是想要当面对赠予之人表达谢意。
  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没人出现,他们这才离开。
  赵大牛等人也立马回到永和城汇报,李村长摸着胡子,道:“他们也是心怀感恩之人,再送些去吧。”
  这般心照不宣的往来持续了半月。
  有次孙全故意将驱兽粉撒在对方必经之路,次日便见那些汉子在树皮刻了崔字,用箭矢钉着半只獐子。
  “倒是知规矩。”李村长望着獐子后腿的箭伤,“箭头没淬毒,是示好。”
  *
  五日后,野柿林飘起炊烟。赵大牛将新猎的野兔挂在歪脖子树下,后退二十步刚想离开。树后突然闪出个穿短打的汉子,腰间算盘珠子哗啦作响。
  他赶忙道:“兄弟留步。”
  赵大牛立即警觉,弩箭对准汉子脚边,“我们不与外来人交谈,请到此为止。”
  “往前半步,我就扣动扳机。”
  汉子苦笑作揖:“这位好汉,家主命我传话,询问你们是否有治伤的草药。”
  他声音苦涩,“这也是迫不得已,车队里有位贵人重伤垂危,愿以五十箱财宝换条生路。”
  赵大牛眉眼颤了颤,“你不要跟过来,我先回去商量商量。”
  汉子点头,为表示诚意,他当即就转身离去。
  宋大郎回城将此事说了,李村长召集各家话事人前来商议,各家也或多或少知晓崔家往日的善举,都点头表示城内还种植许多草药,救人一命不可马虎。
  运送草药之事一直商议到了半夜,才确定下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担任运送草药的活。
  *
  更漏滴到卯时,运草药的几个汉子带着稻香村人的希冀出发了。
  晨雾吞没了送药队的身影。宋大郎最后看了眼城墙上晃动的火把,捏紧背上的背篓,往山林边缘的方向去。
  快要到崔家营地时,忽然听见山道传来急促马蹄声。
  他们立即戒备。
  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滚下马背,崔家营地乱作一团,立即上前去扶,只看到男人手中攥着的半幅羊皮地图浸满黑血。
  “快走...”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吼,“齐王叛军...还有三十里...就要...”
  山雀惊飞处,狼烟四起。
  收到消息,崔家车队当即骚动起来。宋大郎伏在鹰嘴石上,看见那个使双刀的小娘子搀着个华服老妇,老妇手中鎏金杖头在朝阳下泛着血光。
  “齐王叛军离此不到三十里!”一位老者抖着舆图嘶吼,“这深山老林连个藏兵洞都没有,这是老天要我崔家亡啊......”
  崔家车队一时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瘫坐在地,无力感浸透了所有人的心。
  宋大郎思索片刻,继续往前。
  *
  护送草药的几人刚到崔家营地,当即就被护卫给拦下来了,沾血的刀刃横在脖子上,“你们是什么人,来这有什么目的?”
  宋大郎指着自己的背筐,刚要解释,“我们是.......”
  那日和赵大牛交谈的汉子匆匆大喊:
  “这是这些天给我们送食物的人!不得无礼,快把刀放下!”
  护卫才半信半疑地将刀放下。
  汉子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这些天被流民骚扰太多了。”
  宋大郎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指着身边几个汉子背后的背筐说:“这些草药已经分类放好,看你们需要什么。”
  汉子顿时热泪盈眶,连声表示感谢,随即就叫来人,将草药带下去了。
  崔家家主和夫人听到消息,赶忙从马车上下来,两人皆穿着朴素,头发花白,一点都没有世家大族的样子。
  看到宋大郎几人,两眼含泪,连声喊了几句,“恩人!”
  宋大郎连忙摆手表示,“这可受不起,我们只不过也是苟活之辈,应当...”
  话音没落,就传来一阵阵野狼的呼啸声。
  营地瞬间开始警戒,家丁护卫们赶忙护送着主子离开,但还是晚了,狼群已经从山坡冲了下来,看那样式,是想要包抄这片营地。
  宋大郎等人这才注意到,因着这些天的野兽困扰,跟在崔家车队后面的流民已经跑了绝大多数,还有少数倔强地跟着。
  “跟我们走,顺着溪水往东三里,有处安全的溶洞。”宋大郎将背篓里的陶罐递过去,“这是驱兽粉,撒在身上,狼群不敢近。”
  家丁们接过,刚要道谢,林间突然响起尖利哨声。十来个黑甲骑兵旋风般卷来,领头者獠牙面具上还沾着脑浆:
  “崔氏余孽果然在此!”
  “你们是齐王的人!”崔家家主睚眦欲裂。
  “正是!”骑兵冷笑,“当初给过你们选择,你们非要走死路,我们也没办法。”
  崔夫人厉声:“要我崔氏与你们同流合污,除非我死了!”
  “吾宁死也不做狗辈!”
  骑兵捏紧大砍刀,“好啊,现在就送你们上路!”
  双刀瞬间出鞘,耍双刀的小娘子旋身劈翻两骑,却被第三骑的长枪逼到岩角。千钧一发之际,孙全的猎叉破空而至,淬毒的叉尖正中马眼。
  “带人往山洞撤!”
  赵大牛射出鸣镝,埋伏在树冠的稻香村汉子齐发箭雨。特制的骨哨声惊起满山寒鸦,狼群循着血腥味蜂拥而至。
  “这么多狼!”骑兵目光狠狠一缩,在此期间内,崔家人抛弃绝大多数辎重,跟着稻香村汉子从小路逃离。
  因着每个人身上都扑了驱兽粉,狼群下意识只追着骑兵撕咬,骑兵迫不得已,只得愤恨离去。
  *
  好不容易到了溶洞,所有人都累得只喘气。
  暗河的水声在溶洞里轰鸣回响,崔三小姐用火折子点燃岩壁上的松脂。
  跳动的火光里,三十多个蜷缩在钟乳石后的身影显出轮廓,穿粗布的妇人将最后半块麦饼掰碎喂给婴孩,绸缎庄掌柜正用金线刺绣的帕子给伙计包扎伤口。
  “齐王的探子跟到野狼沟就折返了。”宋大郎侧耳听着洞外的动静,“那些西域马惧狼,不敢进深山。”
  崔家家主突然剧烈咳嗽,咳出几点血沫子,他虚弱挤出一个笑:“咱们这些累赘...咳咳...不值得你们冒险...”
  话音未落,洞口传来碎石滚落声。
  孙家汉子猫腰钻进来,肩头扛着头刚猎的麂子:“说什么屁话!当年闹瘟疫,我听说只有崔家开仓放药,还不限量,俺背着俺娘走了三日的山路,这才捡回一条命。”
  “这样的恩情,是如何都还不完的。”
  崔家夫人感念,“当初不过是见太多人中那瘟疫,于心不忍...”
  没想到当日救别人的命,今日也救了自己的命。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孩童啼哭。
  只见奶娘抱着个两岁娃娃,那孩子正啃着块墨锭,逃得仓促,竟把徽墨当成了糖块。
  奶娘抹着泪眼:“小祖宗,这可吃不得...”
  宋大郎上前小心从娃子嘴里夺下墨锭,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黢黑的麦芽糖掰开的瞬间,满洞都是甜香。孩子们咽着口水围上来,却被自家大人拽住衣角。
  宋大郎笑,“不用拘束,来,每人分一块。”
  孩子们脸上重新扬起笑脸,捧着手中的麦芽糖高兴舔着,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
  孙家汉子很快找来一捆干柴火,生好火,就地将麂肉串在树枝上烤了。飘香的动物油脂从皮下渗透出来,大火收汁,别提有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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