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好啦好啦,都知道你们两个的技艺精湛,不分高低。”宋大郎笑着和解。
两个老人一听这话,心中也高兴。
相互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心里都是
甜滋滋的,是对生活的知足。
这场春雨下到第五日,护城河已经涨得快要漫过石桥。学堂的孩子们蹲在小溪边,小竹篓里挤满活蹦乱跳的河虾。
虎子突然指着水面惊叫:“快看!那是不是丹夫子说的桃花鱼?”
粼粼波光间果真游过几尾绯红小鱼,鳞片在雨丝里泛着珠光。孩子们顿时炸了锅,七八个竹篓此起彼伏地扣进水中,惊得鱼群四散逃窜。
八岁的狗娃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河里,爬起来时怀里竟抱着条拼命扑腾的鲶鱼。
“我抓住水妖啦!”狗娃顶着满头水草大喊,鲶鱼尾巴“啪”地甩在他脸上。
岸上的小娃们笑得东倒西歪,惊飞了在屋檐下躲雨的灰喜鹊。
“狗娃,它在打你哩!”
狗娃气急败坏,“你们...你们不准笑!我一定要抓到它!”
小溪边一阵欢笑,而后被各自爹娘捏着耳朵拎回去。
“春倒寒的天,你们倒好,来玩水,生病咋办!跟我回去!”
娃子们不情愿,也不得不先回家。
竞相约定好下次再来玩。
*
贵如油的春雨一过,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已经可以播种了。
村里人商议之后,决定将田地分下去给各家,这样更自由些,干活也更有动力。
为了公平些,先将田地划分好,再采取抽签制来抽取。
布谷鸟叫醒第一缕晨光。
李村长已经带着地契在晒谷场摆开了阵仗。新制的黄杨木算盘搁在磨盘上,十来个裹着红绸的竹签筒在春风里轻轻摇晃。
王老汉蹲在石碾旁卷烟叶,一边喃喃自语,“佛祖保佑,一定要抽到好地段!”
另一人笑话他:“王老汉,现在还拜佛呢,该拜的是土地公吧。”
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李村长敲响铜锣,满场顿时安静得能听见露珠滚落菜叶的响动。
“按户领签,抽着哪垄地就是哪垄。”
枯李村长手指划过地图,“丑话说前头,坡地多分三厘,肥田少分三厘。”
这建议好,也公平,村里人都同意。
朱秀儿攥着衣角看自家男人抽中南山脚那片坡地,神情突然放松,去年采山货时她在那片野草丛里拾到过野鸡蛋,因此她也坚信那片地定然是好地段。
林老婆子也满意,笑着:“大郎,这地养两年准肥!”
她摸着竹签上“丙寅七”的朱砂印,像是摸到了秋天沉甸甸的谷穗。
宋大郎笑道:“山上的地都是肥的,落叶堆积多年,种啥得啥,定是丰收。”
这地分得所有人都高兴。
去看过自家的土地之后,便迫不及待吆喝着去整理整理,好过两日开始播种。
*
准备好了粮种,这天可以下地种粮了。
对庄稼汉而言,所有事情都比不上粮食重要,毕竟做任何事的首要都是填饱肚子。
新分的田垄上飘满各色头巾。钱老汉把着木犁教小孙子扶辕,老黄牛脖子上的铜铃晃出串清脆调子:“犁要稳,眼要准,莫把稻种当草籽!”
有汉子抬头,擦着额头的汗,笑着打趣道:“将草籽当做稻种,来年也有一片嫩绿嘛。”
钱老汉梗着脖子,“去去去,你家才种出一片草来。”
庄稼汉最拿手的技艺便是种粮食,万不能容忍好好的一亩肥田被糟蹋。
话音刚落,七八个泥猴似的小子从水渠里窜出来,裤腿还滴滴答答淌着泥水,手里攥的柳条串着肥鲤鱼。
嘻嘻哈哈跑着玩,“抓到大鱼咯。”
“丹夫子布置的课业写完了没。”各家大人追着喊。
领头的狗娃做个鬼脸,鱼尾巴啪地甩出一片晶莹的露珠。满田的笑骂惊起一片白鹭,扑棱棱掠过绿茸茸的麦田。
春风暖绿,抚慰人心。
*
日子安稳平和,梆子的清脆声拉开稻香村人的一天。
寅时三刻,巡夜人的梆子声还悬在雾里,朱秀儿家的织机已经吱呀呀转起来。
梭子穿过经线的脆响惊醒了檐下麻雀,扑棱棱飞到孙家灶房窗台上,孙娘子正把发好的面团摔得啪啪响,案板震得笸箩里的干辣椒簌簌落红。
脸上笑意不断,“今儿个定要做个新鲜美食给大伙尝尝。”
第一缕炊烟爬上老宋家的马头墙。
春月端着铜盆穿过游廊,惊见谢承宇趴在廊柱上描红,欣慰一看,表情瞬间又凝住:“小祖宗,你这是画的啥哟。”
谢承宇笔尖一抖,晨露混着墨汁在宣纸上泅出只胖锦鸡。
“我马上就开始背书!”小昂子连忙挤出一个笑,“春月姑姑,不要告诉祖母哦,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春月无奈,“快些背书吧,等会夫子上课检查,又得打手板了。”
谢承宇当即目光如炬地背起书来,等春月走后,困意上涌,眼睛一闭一睁,又趴着桌子睡着了。
辰时正,学堂的晨钟撞碎薄雾。丹娘子握着戒尺立在门前,看孩子们举着柳条串的蚂蚱、衣襟兜的野莓,叽喳声惊飞了梁上春燕。
“昨日教的可还记得?”女夫子竹杖轻点,满堂顿时响起参差不齐的诵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丹夫子脸上这才有笑容。
“这告诉我们,要按照节气播种,也要珍惜粮食,知道吗。”
“知道啦!”
丹夫子笑:“好,我们接着上节课继续往下讲。”
午时的日头不知不觉爬上中天。
日头爬到鹰嘴崖尖上时,晒谷场石磨盘上已经摆开七八个陶瓮。柳雪梅拎着竹篮挨个分饭食,
“这碗给巡城的添个酱兔腿,那罐给木匠铺多盛两勺腊肠。”
汉子们连声道谢,瞧那青瓷盖碗里碧莹莹的荠菜羹飘着麻油香,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不已。
田垄间也热闹非凡,此起彼伏响起吆喝声,二十几户的饭香漫过田埂。
宋大郎扶着木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裤脚早被泥浆染成赭色。林老婆子等人也没闲着,都在垄间点种。
田间说说笑笑,一片春意盎然。
每人心中都对当下生活知足,干活累时,低头一看这肥沃的田地,瞬间又干劲十足,动力满满。
这个季节算是青蛙螺蛳的丰收季,小娃们抱着刚摸的螺蛳满地乱窜。
鲜活的灵气让大人们心中欣慰,也不忘说两句,“多注意这些,一群牛娃子。”
申时的日头西斜,染坊新晒的蓝布在风里翻浪。朱秀儿教春桃扎蜡染,滚烫的蜂蜡滴在细麻布上,渐渐凝成鹊踏梅枝的纹样。“要这样转着圈点,花纹更加好看......”
妇人们忙活一整日,傍晚时分继续来学着绣花,心中充实满满。
酉时初,晚归的汉子们扛着农具晃进城楼。孙家汉子裤腿还卷在膝盖上,露着被乱枝挂花的小腿,不忘从怀里掏出包野山楂逗哭鼻子的小闺女。
戌时二刻,城主府前的灯笼次第亮起。谢老夫人教妇人们剪窗花,红纸屑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遍地的石榴籽。
李村长提着灯笼巡到此处,见丹娘子握着《齐民要术》给老农们讲轮作,摇头笑道:“比县太爷升堂还热闹!”
“可不是嘛。”有人抬起头来,明晃晃的笑脸比月色还要动人,“丹夫子讲的更加通俗易懂,俺们都爱听。”
亥时梆子响过三遍,永和城枕着蛙鸣入眠。唯有朱秀儿窗棂还透着昏黄,织梭穿过经线的节奏渐渐迟缓,最终与夜风融为一体。
宋大郎轻轻拥住她,“秀儿,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
朱秀儿温柔笑着,点点头。
*
本以为生活就像这样温馨宁静下去,直到这日。
炊烟爬上歪脖子槐树时,货郎的铜铃叮叮当当掠过石板路。猎户家小子追着换糖人,麂皮口袋里新硝的兔皮撞得哗啦响。
“货郎叔叔,一张兔皮换一支糖画,可以嘛。”男孩踮脚举着皮毛,目光灼灼。
卖货郎笑着停下脚步,“换换!当然换。”
刚从布袋中掏出铜勺,却在半空顿住,西边天际漫起诡异的橘红,二十几只寒鸦突然扑棱棱掠过城墙。
钱老汉的烟袋锅啪嗒掉在青石板上。佝偻的脊背慢慢绷直,浑浊瞳孔里映出远山腾起的狼烟。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字,惊得货郎的糖勺坠地碎裂。
“骑兵......是重甲骑兵...在往这边来!”
第89章 “千辛万苦,逃难到此。”……
铜锣声撕破暮色时,赵大牛正蹲在箭楼啃麦饼。远处山道上腾起的烟尘惊得他喉头一哽,麦饼碎渣呛进气管,咳得眼角泛泪,还是站起身来喊道:“快...咳咳...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