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几个老农蹲在地头争论:“该种耐旱的高粱,到时候还能酿些高粱酒。”
  “胡扯!种豆子才能肥田!”
  “都别说了,那些东西种植周期太长,不如种些能早点吃到嘴里的粮食实在。”
  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听从建议先种一些适宜的作物,至少先缓缓当今的粮食供给不足的问题。
  与此同时的打铁铺。
  暮色染红半边天,赵铁匠盯着炉中跳动的幽蓝火苗。淬过三次的箭镞浸入桐油,滋啦腾起青烟。
  “三百支了。”他哑着嗓子数着木箱,布满烫疤的手掌抚过森冷箭簇,“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们已经用上了城内能找到的所有铁器,全部融断做了箭簇,但还是不够支撑如此庞大的守城工作。
  光是想一下当敌人来进攻的场面,单单就三百只箭簇,定是远远不够的。
  赵铁匠思来想去,决定加快寻找铁矿的速度,“必须得找铁矿,才能制造出更多的武器,咱们也更有把握。”
  赵铁匠找来李村长和宋老汉等村里威望高的老者商量,“我已经瞧过了,流经永和城的暗流里含有很多铁的成分,若是循着暗流往上找,定然能找到铁矿。”
  他目光如炬,“到时候,咱们就不必为制造武器发愁了”
  李村长听罢他的话,商量了一番,决定派几个汉子出城去寻找铁矿,即刻动身。
  *
  稻香村人没有人是闲着的。
  城中大槐树下,二十几个妇人就着日头缝制藤甲。李大娘将煮软的树皮撕成细条,“要编得密些,穿在身上,狼牙都咬不穿哩,是最好的防护甲。”
  谢老夫人捻着麻线穿梭,忽然被木刺扎出血珠。春月慌忙来拦,却见老人将血抹在藤甲上:“无事,沾了人气的甲胄才护主。”
  春月动作一顿,眼泪含了满眼,“老夫人...”
  谢老夫人笑着训斥她,“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一行人更为认真地制作藤甲,时不时聊一聊近日的见闻,说说笑笑,看着日头西斜,也各自回家去。
  *
  暮色漫过城墙。
  二十个青壮握着新制的竹枪在广场列队,都在训练着。
  远处打谷场传来金铁交鸣声,谢家护卫陈三正握着木刀示范突刺:“腰马合一,刺要如毒蛇吐信!”
  新制的榆木盾牌撞出闷响,赵大牛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裂开血口。
  “再来!”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抄起盾牌又冲上去。
  陈三的训斥声惊飞檐下宿鸟:“继续!”
  “杀!”
  竹枪破空声惊得谢承宇缩进祖母怀里。谢老夫人却将曾孙往前推了半步:“仔细看陈叔如何出招,往后这些都要刻进你骨血里。”
  谢老夫人不知在这看了多久,眼底氤氲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摸着谢承宇的脑袋道:“承哥儿,以后你也要担起大任,咱们谢家二郎,莫要让人看轻了去。”
  谢承宇重重点了头,“孙儿知道,祖母。”
  炊烟缓慢升起,朱秀儿和几个妇人挎着竹篮来送饭。掀开粗布,荞麦饼混着腊肉香勾得人腹鸣如鼓。
  汉子们闻到食物的香味,也顾不得其他,纷纷停下来休息,往食物分发的地方过去。
  每个人都被训练的汗水浸了满身,面庞黝黑,但脸上都挂着笑。
  “慢些吃。”朱秀儿将陶罐里的蛋花汤挨个舀进碗里,“城后摘的野莼菜,味道虽淡,但也清热。”
  “嫂子不知,这可比在青州啃树皮强多了,这已经算是顶顶美味。”
  王铁牛仰脖灌尽菜汤,碗底沉淀的蛋花被他小心刮着收集起来,装到一边的竹筒之内。
  朱秀儿闻言,叹了一口气:“新种下去的粮食已经在长了,等过些日子就能改善伙食。”
  汉子们纷纷应声,“这样就已经非常丰盛了哩,我们啥都能吃,嫂子切莫操心。”
  猎豹也分到了两根大棒骨,大棒骨上还挂着许多肉,正伏在草垛阴影里啃得津津有味,王铁牛过来摸了摸他的毛发,猎豹也只是懒懒抬了眼。
  它如今已经和王铁牛很相熟了,不会排斥王铁牛的靠近。
  王铁牛将蛋花全都放进猎豹的大碗中,“小汪,在路上时多谢屡次相救。”
  豹子通人性,抬头嗷呜了一声,又喜滋滋将蛋花吃完,王铁牛笑了笑,这才回到人群之中。
  只见猎豹忽然支棱起耳朵,三只灰兔正蹦跳着掠过田埂。
  破空声骤响,三支木箭齐发。谢诏保持着张弓姿势,箭尾白羽犹在震颤。
  谢承宇欢呼着跑去捡猎物,汉子们投来敬意的目光。
  谢诏咧嘴笑。无人注意,他垂眸摩挲弓臂裂痕,摊开手,颤抖无比:“当年三十步外能射落雁翎,如今......”
  “筋骨总要慢慢养,总有一天能养回来的。”宋明玉跟着林老婆子来送汤,蓑衣簌簌落下几根甘草,她脚步停在谢诏面前,“孙娘子说再敷七日艾灸,阴雨天便不会痛了,你往后也可自由行走。”
  谢诏望着少女发间晃动的桃木簪,恍惚又见青州城头纷飞的血雨。
  是他想出那样的馊主意,又在流民暴动的时候没有深思便带着精锐出城,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中了叛军的诡计,导致青州沦陷。
  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正是因为此,他才会选择跟着青州知府等人一起激战,数次无视谢家护卫发出的信号。
  他双手捏紧,若是青州知府成功与扬州援军汇合,他定然......
  可是如今他这双腿又实在是...
  余光中,他瞥见宋明玉蹲在墙角研磨硫磺。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又实在好奇,撑着拐杖过去,说道:“听孙娘子说,前日你配的火硝救了三个发热的娃子。”
  他挑眉,“你还认识硝石?”
  “不过是照着《丹方辑要》试了试。”少女将黄褐色的粉末装进竹筒,火光在眸中跃动:“若能把霹雳炮改良成掌心雷,守城时就能多三分胜算。”
  谢诏心中的诧异更甚,眼前这个小女娃甚至还知晓如何将硝石制成杀伤力更大的火器,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定定看了一会宋明玉的动作,宋明玉也没有出声,两人就这样继续做着各自的事。
  谢诏叹了一口气,宋明玉看见他将佩剑擦了又擦,剑穗上沾着的青州血土早已板结成块。
  他望着城墙上来回巡视的人影,喉结滚动:“在青州是,若是能有这般机变......”
  他忽然噤声,又失笑,剑锋映出眉间折痕,“那日我若没有提出那个主意,青州也不会变成这样。”
  “机变救不了死局。”宋明玉出声打断他,沾着药粉的指尖戳向城墙舆图:“护城河到这里有个暗渠,若我是敌军,定会趁夜从此处凿墙。”
  没等谢诏开口,宋明玉转身看向他,漆黑的眼底看不清情绪,“孙娘子说这药能解瘴毒,我给巡逻队带些去。”
  她抬眼望进对方翻涌的瞳孔:“活下来的人,总要替死去的人多看几眼春光。”
  路过谢诏身边,疾风卷着她的低语扑进谢诏耳中:“真正该愧疚的,是那些为权柄不惜伏尸千里的野心家,不是你我这些挣扎求生的蝼蚁。”
  她顿了顿,继续说:“只有废物才会反复对过去的事愧疚。”
  此话犹如惊雷在平地炸响,在谢诏心中激起千万层惊涛骇浪。
  谢诏看着宋明玉走远的身影,握紧了拳头。
  *
  第二天起,谢诏不顾护卫们的反对,执意要跟着城墙上的队伍一起训练。
  谢二娘子听到此消息,匆匆赶来,只见谢诏已经换上了平常穿的衣服,就要出门去。
  “诏哥儿!”谢二娘子赶忙上前来,心疼的泪在眼底盘旋,“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听娘的,等好了再去,到时候没人拦着你。”
  谢诏看到谢二娘子前来,也不意外,拿着长枪就要出门,“娘,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要是一直窝在床上才是懦夫。”
  “再说了,王铁牛不是也跟着一起去训练了么,我和他的伤势差不了多少。”
  谢二娘子道:“你和他能一样吗,孙娘子说了,他常年走镖,大多数是皮外伤,而你伤及内里,说得难听一些,要是再晚来几分钟,命都要没了。”
  “诏哥儿,别去了,守城的人多咱们一个不多...”
  谢诏将长枪横在膝头,晨露顺着枪尖滴落。他望着母亲发间新添的白发,喉结滚动如吞炭:“孩儿曾在父亲灵前立过誓,谢家儿郎宁碎脊梁不折风骨。”
  “曲曲小伤,不能为此折腰。”
  谢二娘子身形一震,颤抖的手抚上儿子肩头溃烂的痂,恍惚又见青州那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她知道,那是谢诏心中的结,此结不解,日后定然也会有影响。
  檐下雏燕突然振翅高飞,将她的呜咽惊散在风里。
  “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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