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但黎建鸣也能看出个大概。
  乔季同戴着无纺布的一次性帽子,就像正在车间里上班的工人。
  穿着他那件寒碜的间棉棉服,棉服外面套着个粉色的围裙。围裙太旧,上面的胶印都碎得要没了,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曾经印着个hellokitty。
  背景是白色的粉墙,白得凉嗖嗖的。
  黎建鸣问了一句:“干啥呢?”
  乔季同把正在包的饺子递到镜头前,笑道:“包饺子呢。”
  “咋就你自己?”
  “我包得快。”
  这时候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对乔季同努了努下巴:“去库房取箱啤酒去。”
  “哎,好。”
  男人走了。
  黎建鸣颇为不快那中年男人使唤的神气,问道:“刚才那谁?”
  “我大姑父。”
  “干啥的?”
  “包工程的。”
  “哼,你不说我还以为他市长。”
  乔季同又是尴尬地笑笑:“黎先生,我离开一会儿,先挂了吧。”
  “不用挂,你去拿你啤酒去。”
  乔季同也只好道:“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拿起墙上挂的毛巾,擦了擦手,出了镜头。
  黎建鸣对着没人的镜头也没劲,拿起床头的switch,随便点了个游戏。
  这时候手机里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紧接着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又出镜了。
  可能因为案台上东西太多,他没注意到乔季同架在这里的手机,正脸朝着外面说话。
  这时听到一个女人问:“季同呢?”
  “让他拿啤酒去了。”
  “别在老家使唤这孩子,让人看着不好。”
  “什么叫使唤?我养他到大,说两句还不行了?过年就拿五千来块,啥也不是。”
  “你看你,喝点酒又开始这德行。那小宝的大学生活费,一个月不也给拿一千五呢么。”
  “小宝去年才上的大学,总共没他妈几个月,你还当回事了。”
  “季同也是,给点钱吧,还当着大家面儿给。顶随他妈,爱耍小心眼子。要不是当年她妈闹,三弟也不能没。”
  “大过年的,提这些死人干什么。这孩子就是搅灾,克人。”
  “哎,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左右都不花咱家钱了。”
  这时候又远远地听到乔季同的声音:“大姑,咋来厨房了?多冷,回屋吧。”
  “大姑来看你这需不需要帮忙。”
  “没事,快包完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镜头里没人了。
  手机这头,黎建鸣手里的switch手柄差点没被他给怼烂。
  照片上那么一大堆人的饺子,都乔季同一个人包。
  简陋的乡下厨房,冷得外套都脱不下来。
  乔季同一个人在这里忙活,冻得鼻子通红,手也通红。
  这时候乔季同又出镜了,笑呵呵地好像很开心。
  黎建鸣压住鼻子里的酸意,问道:“啥事儿这么高兴?”
  乔季同把手里一个黑黢黢的圆东西凑到镜头前:“奶奶给拿了个冻梨。黎先生,您吃过冻梨吗?”
  黎建鸣摇头:“什么玩意?”
  “就是梨放外面冻上,再解冻。”
  “哦。怎么还削下去一块?”
  “可能那块冻过劲儿了。”
  乔季同拉了个小板凳,坐在镜头前吃那个冻梨。屋子里太冷了,冻梨也凉,吃得他不停哈气,简直要嘘气成云了。
  “好吃吗?”
  “好吃。”
  黎建鸣心道放屁。破jb玩意,求他吃他都不吃。还被削下去一大块,一看就知道是没人要的东西。
  没人要的冻梨。
  没人要的乔季同。
  黎建鸣仰起头,掐了掐鼻梁,不让自己红眼睛。
  他原来看不惯乔季同的没见过世面,看不起他的低眉顺眼。那些鄙夷,如今反而变成了刺痛他自己的箭矢。
  没爹妈的孩子,跟着表里不一的刻薄亲戚。寄人篱下地长大。畏畏缩缩地长大。
  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接着在社会上长大。跌跌撞撞地长大。
  一年年的。只是干活。干活。干活。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在日式酒馆的小包厢里。乔季同望着桌面说自己想学吉他。眼睛清炯炯,亮闪闪的,含了多少的渴望。
  可谁在乎他的渴望。
  就算是他黎建鸣,要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怎么都想搞到这个土包子,他能注意到么?他能关心到么?
  无名之辈乔季同的苦难,那是无论如何也疼不到他这里的呀。
  黎建鸣忽然不想和乔季同分出个输赢了。
  他干嘛要和这么一个可怜人分输赢。
  赢了又能怎么样。
  第17章
  大年初一的上午,大姑一家准备开车回家。
  东西都收拾好了,大姑才来问乔季同:“季同呀,跟大姑回家不?”
  乔季同最懂看眼色,连忙乖巧地拒绝了。还去帮着给指挥倒车。
  而后垂手站在院门口,望着那个黑色的马自达在乡间的土路上,越颠簸越远。
  乔季同也拎着行李箱走了。他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住的都是好久没人住过的房间,没有炕,就一张木床。冷得他睡不着。
  他十分怀念黎建鸣家里那个七平米的房间,直接改了车票。
  —
  早上十点,黎建鸣迷迷糊糊地醒了。
  昨天看乔季同直播包饺子,看了一个多小时,看得他都想送个大火箭。
  可惜人家并不需要他的大火箭,一句手机没电了,就结束了直播。
  挂了电话,黎建鸣又是兴奋地睡不着,回了一圈消息。就连平时不愿意搭理的那些消息,都带着点可爱的意思了。
  撩拨喜欢的人就是饮鸩止渴,越撩拨越渴。再加上脸皮扯下去一次,那就再也贴不回来了。初一早上,黎建鸣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乔季同打视频电话。
  这回乔季同的背景不是厨房,是吵嚷的火车站。他戴着个黑色的针织帽,手里拿着个果酱面包。
  脸蛋红红的,粘了点面包屑。
  “黎先生,中午好。”
  黎建鸣一看到他,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扬。就像有丘比特用手掌往上推他的脸。
  “吃什么呢?”
  “面包。”
  “怎么还哑了?感冒了?”
  “可能是有点冷了。喝点热水就好了。”
  “在哪儿呢?火车站?”
  “嗯。”
  “去哪儿?”
  “回d城。”
  黎建鸣从床上骨碌起来,“几点到家?”
  “明天下午。”乔季同有点为难地又说道,“不好意思,黎先生,我没有充电宝。”
  言外之意,今天不能跟你搞直播搞到没电。
  黎建鸣这回很爽快:“知道了,那你注意安全。”
  黎建鸣挂了电话,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哥!”
  “喊什么玩意!”黎巧怡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叉腰瞅他,“你要干啥?”
  黎建鸣看到黎巧怡,一下子又没电了:“没事,我装点吃的。”
  “装啥吃的?”黎巧怡走过来,“咋了你要干啥去?”
  “回学校。”
  “大年初一你回学校?”
  “在家呆着没意思。”
  “给你惯的,还在家没意思?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有意思!开个破摩托在道上喝西北风有意思!”
  黎建鸣辩解:“那不是破摩托。是哈雷。”
  “哼。还哈雷。骑个扫把星把你美坏了?俩腿摔成四条开心不?”
  黎建鸣不反驳了,他说不过黎巧怡。
  这时候黎英睿也过来了,看到黎建鸣像个吃瘪的鹌鹑,呵呵地笑起来。
  黎建鸣看到黎英睿,连忙伸手:“大哥,背我下楼。”
  黎英睿大黎建鸣十二岁,看他就像看半个儿子。也不问他要干什么,直接把他背起来,往楼下走。
  黎巧怡挺着大肚子跟在后面训黎英睿:“他能拄拐。你就惯着他吧。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要被惯成弱智了。”
  黎巧怡嘴上训斥,却也拿了袋子,打开了冰箱,“烤鸭要不?”
  “要。”
  “水果拿点?”黎巧怡拿起草莓就要往里装。
  “不要红的,拿那个白的。”黎建鸣腆着脸说道,“还有那个方西瓜。昨天看着爸喝xo,还有没有没开封的,也给我拿一瓶。”
  黎巧怡的手顿住了,转过身狐疑地看黎建鸣:“你是不是处朋友了?”
  黎建鸣一下子被问住了。
  黎巧怡看他这反应,反手关上冰箱:“哎呦。没跑了。啥样的呀,跟姐唠唠。”说到这里,又想是想起什么,“前儿看你名改成了周瑜,还寻思你犯什么毛病。合着这是遇着小乔了。看你五迷三道的,这小乔可得沉鱼落雁?”
  黎建鸣脸唰地红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大声反驳:“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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