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哥还在宴会厅没出来。
整栋别墅,从宽阔的院子,到一格一格的房间,只有桑也一个人的呼吸声,和绵绵不绝的风声细雨声。
院子里是阿姨精心呵护的花草,角落还有一棵橘子树。
但因为时值寒冬,没什么花哨的颜色,放眼望去不是一片挂着雨霜的深绿色,就是干巴巴的褐色细枝。
雨丝如同助燃剂,让桑也身上每一寸的疼痛感爆裂般燃烧起来。
身上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可更痛的,是那团本该热烈鼓动的软肉。
现在,它被数颗无形的长满铁锈的钉子死死钉在骨骼上,铁红的锈迹迅速在体内游走蔓延,顶替了血液在血管里流淌。
桑也蓦地笑了一下。
成了院子里唯一盛放的花。
他从花台上取出阿姨放着的剪刀,轻轻地,慢慢地,走到一簇枝桠前。
咔嚓。
咔嚓。
一剪,再一剪。
他每次只剪一点点,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
但很快,积少成多,掉落在地上的碎叶和细枝越来越多,长在主干上的却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整颗绿桠被他剪得七零八碎,看不出原型。
心中竟诡异地感到餍足。
手机来了消息,屏幕闪烁了一下。
有些晃眼。
桑守安的助理发来了三条信息。
【小桑总,桑总让我调查的结果出来了。】
【林肯有个儿子在多年前因赛车出事意外身亡,但他这个儿子不仅热衷于赛车,还办了个地下赛车赌场,挣了不少黑钱。】
【三年前,圣劳伦斯突然宣布要清查非法财产,受到阻力没有推行下去,今年年初的时候旧事重提,通过议会审理,正式执行。林肯儿子当初挣的那些钱还没洗白,随时可能被查出来。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对您的拍卖行下手。】
【只是不明白他儿子都已经没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去帮他洗钱?就算查出来,也不可能算账算到他头上,几十个亿对他又不是什么大钱,这点很怪异,我可能得再调查调查。】
桑也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拿着手机。
不出所料。
他心中想。
无端感到一种果然无人真心待我的尘埃落定感。
大哥的助理不知道为什么林肯要千方百计把这钱洗白,大哥肯定也不知道,但桑也知道。
他回复:【不用查了。】
他知道。
林肯信教。
他要让他儿子清清白白地升上天堂。
于是让桑也成了他的同伙。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从不触碰红线的人。
要是真的有天堂,他才是最该享受的人!
桑也干巴巴笑了两声。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
雨越来越大,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目,令他看什么都不清,发着光的手机尤甚。
叮铃铃的电话响起。
桑也没有多的手擦去脸上的水,看不清楚那一串数字,不知道是谁。
他接通。
相召南声音传出来。
“桑也。”
“桑也,你先别挂。”
被预判了。
桑也有些迟钝地想。
他的意识,和他的动作,都如同被按下0.5倍速键的影片,慢人一步。
“说说话好吗,桑也。”相召南的声音在雨声中不太清晰,也可能是桑也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桑也却摇头。
没人看见,但他只摇头。
没有说话。
不要。
他们都不爱他。
他才不理他们。
像幼儿园被孤立的小朋友,捏着一根小木棍,独自一人在滑滑梯的边角画圈圈。
心里委屈巴巴想着,以后再也不跟他们讲话,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聒噪的声音源源不断从手上的小匣子传出来,桑也头一歪,把手机砸在了地面上。
声音竟然还在。
他似乎感到有些奇怪。
抬脚踩了又踩。
直到手机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
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
“桑也!”
相召南还没下车便看见桑也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院子里,没打伞,浑身湿透。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淋了雨,估计又要发烧了。
加上他刚刚收到的张明的信息,相召南心里一急,连雨伞都没打,打开车门直接冲到了桑也旁边。
到了人边上才惊醒自己忘记拿雨伞来。
相召南看了看车,又看了看桑也,直直撞进那双无神、麻木的棕瞳,一时情急,把大衣脱了下来,举过头顶,将桑也拢进怀里,为他遮住雨水。
桑也身上一片冰冷,衣服全湿了,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
“怎么不知道往屋里去,就算要修剪花草,也不打把伞。”
他看见了桑也手中的剪刀和地上的枝叶。
桑也一动不动。
相召南只好用手背和臂膊将大衣撑起来,腾出一只手把桑也圈进怀里,带着人走。
桑也还是不肯动。
“桑也?”
桑也抬头,被大衣遮盖的黑发青年嘴里吐出三个字:“不要你。”
相召南不自觉攥紧了拳,心中酸了一下,“别淋雨了,待会发烧。”
“不要你。”
“桑也,听话。”
“不要你!”
相召南终于忍不住,一只手把人抱起来,“不要我你要谁?!”
“沈惟岸吗?你淋半天雨怎么不见他来照顾你?不要我你还要谁?!”
“就是不要你!”
桑也突然爆发出尖叫,如同惊弓之鸟,让周遭流动肆虐的风雨都为之静默下来。
相召南胸口如同被巨石压着,积蓄了沉重的一口气,还没等他调整呼吸,消解心中沉闷,身后遽然一痛!
有什么尖锐之物刺穿了他的灵魂。
相召南不可置信地低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帘,看向那双无辜、单纯而麻木漠然的双目。
桑也依旧保持着手握剪刀的姿势,似乎没有丝毫自己用剪刀把一个alpha后颈最为重要的部位捅穿的自觉,只是歪了歪头,见相召南没有放开自己,轻声道:“就是不要你。”
世界瞬间凝固。
布满了神经的腺体如同一颗被针扎破的水球爆开一样,钻心的疼痛感不到两秒就蔓延至全身。
即使是常年锻炼的相召南,强忍着剧痛,也忍不住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桑也还在他怀里,不能摔了。
相召南将人放在地上。
他的双手则圈住桑也的脖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倾过去。
桑也奖励似的拔出了剪刀,血瞬间如同喷泉喷射出来,剪刀上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混着雨水,砸出红色的花。
突然拔出剪刀的动作让相召南痛上加痛,头脑一片空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费劲地把头放在桑也肩膀上,哑然无力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不要。”
桑也说话稚嫩如同孩童,手上的动作却残忍如同屠戮者。
他抬手,剪刀再次贯穿了alpha的腺体。
比第一次更为用力。
相召南双膝着地,整个人如同雪山滑坡。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倒下,反而伸手,顺着桑也的手臂向身后探去,最后握着桑也的手,拔出了剪刀。
在桑也不解的注视下,相召南握住剪刀沾满鲜血的刃,将它在自己的大衣上反复擦拭,直到鲜血流了满地。
“别留指纹,桑也……”毫无血色的唇在雨中翁然发出几声蚊吟般的叮嘱。
最终栽倒在地上。
第56章
护士张峰今晚加班, 接到急救电话后,跟着救护车一块来到了s市最昂贵的别墅区。
救护车驶进时,一幢幢精致典雅的独栋静立在雨中, 他还和同事感慨, 他们这些干医护的, 从秦始皇时代开始打工也攒不到买海风府别墅的钱。
结果车一停, 他就看见了满地的血。
触目惊心。
让他刚刚生出的一点艳羡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要是住大房子就要被捅成这样,那还是我的狗窝比较好。”
他初步检查了一下, 是alpha身边的剪刀对腺体造成了两次贯穿伤, 伤势严重,必须马上送进医院做手术, 否则这个alpha的腺体就要保不住了。
他和同事搭手, 把人抬上担架,推进救护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下这么大雨病人身边那个人也不把他抬到屋内去, 人都快冻死了。
那个人……?
张峰骤然回头, 只见他还安静地站着。
突然心中生出一点恐惧。
他轻轻撞了下同事的胳膊,“那个人是不是刚才就那样,一直站着, 不说话,也不动, 伞也不打, 你说他是人……还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