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我刚要抬头去问,路灵就做了个打断我的手势,她的语气很平缓,问我道:“你之前听说过外乡人的故事吗?”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低垂下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棺椁,又问我:“那你知道济云师所救的那个被当做妖孽误杀三次的外乡人,是谁吗?”
  第272章 罪人
  我心中猛地咯噔一声。
  路灵缓缓说:“济云师当年所救的外乡人就是我们路家的第一代先祖,先祖本是一名普通的猎户,上山采药时不慎被毒蛇所咬,命悬一线,是济云师拿一片后土血喂给他,才让他得以起死回生。”
  这是一个相当久远的故事,我没有打断路灵,让她继续讲下去。
  “先祖逃过生死一劫,却栽在了人心险恶,被人当做妖孽误杀三次,第四次时又被济云师救下,济云师念在同他有缘,便教给他八卦易数让他得以生存,先祖凭着极强的悟性和济云师的几句点拨开始发迹起来,后来高官厚禄、食邑百户,这才开始有了路家。”
  路灵说这些的时候似乎很是骄傲,想必若是记载详实,那确实是路家最为风光的时候,路家的这些后人也必定是靠着济云师教给路家先祖的那些皮毛一代一代生存下来的。
  “那这金丝楠木棺?”我问。
  路灵吸了口气,说:“济云师和先祖乃莫逆之交,在和先祖分别之后,济云师不知从何得知了灵山弥族群的存在,他下定决心要将手中的后土血尽数销毁,但时运不齐,灵山弥步步紧逼,济云师情急之下只能将剩下没来得及销毁的后土血分别藏入不同的墓穴中。”
  “后来呢?”
  路灵抚摸了一下金丝楠木棺,抬起头说:“在藏好这些后土血之后,灵山弥首领将济云师逼上绝路,济云师被迫自戕,灵山弥怀疑济云师临死前吞服了后土血,于是命人将他的尸体剖开,把内脏全部挖出,检查内脏中确实没有后土血之后,他们使用了极其残忍的防腐手段将济云师的尸体再度缝合,做成了一具皮俑吊尸,正挂在一尊海底镇墓兽头的内部。”
  这过程我听得浑身发冷,脑海中瞬间蹦出之前梦境的场景来,看来那具吊在镇墓兽里的人皮尸体俑就是济云师无疑,继而,我开始心绞痛起来,可能是这手段实在太过惨无人道了。
  “等先祖得到消息赶过去,尸俑已经在镇墓兽里被海水浸泡了整整四天,先祖因此自责不已,为了给济云师收殓尸身,他运用巧术将海底的船葬棺整合在一起,在原先墓葬的基础上完善了一座套叠墓,还制作出了传说中的阴阳十三宫、真假棺和残童十字道作为防盗。”路灵说。
  我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那金丝楠木棺不是应该被先发掘进去的考古队给弄走了吗,怎么会停放在你们这里?”
  路灵说:“当年考古队没有经验,先祖设置了三层真假棺的防盗机关,而考古队意识到了防盗机关,却不知道有三层,弄走的恰恰是第二层假棺,假棺里的棺液有非常强劲的致幻效果,那支考古队的队员基本都栽在这上头了,之后工程被紧急叫停,研究所才荒废了下来。”
  “你们家的人确实够狠的,那什么残童十字道,把我们也差点搞死在里面。”我忍不住吐槽道。
  路灵斜我一眼:“先祖的遗愿是不希望济云师的尸身再受到任何人带来的任何骚扰,何况先祖为了建造陵墓散尽万贯家财,导致路家走了下坡路,给济云师重新下葬时棺内只有尸身,并没有金银宝器,那些机关也只是为了震慑外人而已,并没有实际的伤害。”
  我挠了挠胳膊,心说狗屁!难道精神损失就不叫损失了?还有那两条大蟒!差点搞死你现任当家你知不知道?爬那残童十字道到处都是血红色的壁画可给我吓得够呛,就算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我绕开那棺椁,转而观察起来那些牌位,说:“所以你们偷偷找人把棺椁挪到了这儿,就是不愿意济云师的尸身再受到外界的侵扰”
  我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得小了下来,因为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的一只木头牌位上,木头牌位上刻的字让我的笑容彻底凝固了,我看着牌位上的几个字久久缓不过神来祭家主路阿爻,于1982年。
  我赶紧指着那牌位转头去看路灵,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怎么会供奉活人的牌位?”
  路灵没有我反应那么大,她从金丝楠木棺旁边慢步过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没有搞错,从1982年开始,这座牌位就一直被供奉在这里了,让你看到这座牌位,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意思?”我问。
  路灵伸出手,将那只雕刻着路阿爻生辰八字的木牌位从石头凹槽里拿出来,再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上面的灰尘,她说:“你应该知道他脸上瓷片的事情,他五岁时第一次跟着路小素去湘南历练,爬进了一个尸洞,七天之后,电闪雷鸣,一道雷正好劈下,路小素救了他,雷最后劈在了洞前的老槐树上,他也随之昏迷不醒。”
  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路小素为了把东家救回来,掏钱买了村中一名同年夭折男童的八字,将两人的八字调换,又用东家从尸洞中带出来的碎瓷片缝面,东家这才能活到现在,这牌位上供奉的就是东家五岁之前的生辰八字,后来听说那尸洞里住着一个鬼仙,怨念极深,为了防止鬼仙出来作祟,洞内的石头墙壁上被村民画满了红符,洞口摆满了镇鬼童子。”
  我疑惑道:“这就是借命?”
  “算是吧,但没人能拿着借来的命百年终老,”路灵平淡地说道,“得罪了那尸洞鬼仙,听说没过几年那村子里的几十口人就因为各种原因相继去世了,他们认为这是鬼仙诅咒,年老的死去,年轻人纷纷搬离村子,后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荒村。”
  “那些逃离村子的年轻人也还活着吗?”我紧接着问道。
  路灵沉默地摇了摇头:“据我们的了解,大多数都是在三十多岁患病去世。”
  路灵说完就把牌位放回去,又给灯烛添了油,她说:“东家脸上的符咒不是我们画上去的,是缝上瓷片之后忽然冒出来的,据说荒村里的人死之前脸上都有那种纹路出现,但是那些人身死后,脸上的纹路都消失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真有诅咒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我也不清楚,但是此事关乎性命,我们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路灵说。
  “这些年我们也在到处寻找办法,但一直没有什么收获,对于路家整个家族来说,四十岁是个大坎,能迈过去的人不多,即便是吃了后土血的先祖也仍旧在三十六岁去世,即使,东家本不姓路也不属于路家,可还是遭遇了这样的灾祸,这或许真的是上天对我们勘破天机的惩罚吧。”路灵叹了口气。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并且高谈阔论一番,但如今再次听到这些,心中却陡然升起一种想做什么又没有什么办法的深深的无力感,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能拯救别人呢。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劝我回去?”我抬起头。
  路灵打量了一圈闪烁的火烛,最后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她对我笑了笑,说:“不是,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相信再过半个月,即便是我从中阻拦,东家也一定会忍不住去帮助你,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灵山弥这个族群隐藏了千年,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逼得济云师自戕,连路家先祖当年都无法同他们抗衡,你想报仇几乎等同于以卵击石。”
  我知道她话中有话,但我不想瞎猜,严肃地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灵继续笑着:“想必你已经经历过失去朋友、亲人、下属的痛苦了,这种痛苦,你应该不想再度经历一回吧?”
  她说得我眉心一跳,我冷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
  “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赢?你四哥赢了吗?”路灵反问。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争斗不休的过程,伤亡是少不了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说得再难听点儿,路阿爻不在乎他那就剩几年的烂命,那你也可以不在乎地将他再次拉进漩涡吗?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自私了吗?”路灵向我走了一步。
  这些话逼迫我深思,我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东西,又或是我生来根本没有机会面临路家这种迈不过四十岁的问题,我当下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非常犀利的质问,如果你只能活七八年的时光,你是选择每天每夜提心吊胆地度过,还是选择隐居在一个地方,同花鸟做伴安度余生?
  我想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后者。
  路灵对我说:“我希望你也能为别人考虑一下,不过如果路阿爻答应你的请求,掌灯人就会开始考虑筹备筛选新任家主的各项事宜,以防不测。”
  我看向她,路灵脸上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她像是在交代一件无比普通的事,向我交代完,她就若无其事般走回了石桥,我再次听到了石门落下的声音,整个宗祠重新恢复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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