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去看你的奖励。”封无为说,“还有你之前想知道的一切。”
  封槐现在听不得“奖励”这个词,下意识就腿软发酸,想捂着肚子逃走。
  他问封无为:“昨天……不算吗?”
  封无为抓过他的腰,把他放回自己怀里,似乎笑了一声,似乎没有,坦诚而客观地说:“昨天的,算情之所至。”
  封槐顿时老实下来,面红耳赤地缩回他的龟壳——他哥的怀抱里,埋着头装死,发出些含糊不明的气音:“唔唔、嗯……”
  天知道,他那个刻板、不动如山、不解风情的哥哥,去哪里学来这些直白的情话。
  “到了。”封无为率先跳下灵力驱使的马车,封槐披着他的外袍,也跳下去——
  山丘落拓环绕,四野无人平静,在景色最好的地方落了一座四方的篱笆院子。
  里面是东西两面厢房,后面一座主屋,背后还有小厨房,院中梨树蓬勃,印出斑驳的树影。
  树下水缸还漂着西瓜,竹编的藤椅在风里摇晃。
  比他烧掉的那一座院子,更漂亮、更合他心意。
  封槐怔怔开口:“给我的?”
  封无为轻轻地弹了他额头一下:“给我们的……所有的布置,都按着之前的院子来的。”
  他拉着封槐绕过篱笆,走过院子,像是他们当初终于攒够钱,买下自己的家,第一次走进去时一样。
  他沉默无声地告诉封槐,他和封槐一样,都曾深深地想念过那座院子,那时候亲密无间的时光。
  “我一直想,等你回来的时候。”封无为拿起桌上翻得破旧的画本,随手翻过,平静地说,“就把你绑来这里……环山之中,我设了七十一道阵法。”
  封槐像是吓到了,呆了一会开口:“为什么选这里?”
  封无为因他奇怪的关注点,看了他一会后,转瞬即逝地笑了一下。
  “绑来这里,你出不去,谁也进不来。”封无为说,然后才慢慢道,“这里是当年的长野附近,你我诞生的地方。”
  他用的词是你我,而不是他。
  倒也没错,封槐在附近的村子为人收养,他从长野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封无为拉着他,在藤椅上坐下:“封槐,你有想过自己的出身吗?”
  封槐当然想过,小时候想得尤其多。
  收养他的人家,最早就告诉了他,他并非亲生,收养他,也只是家中尚有余粮,儿子又不多,捡个劳动力。
  封槐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从小就阴沉、寡言,不讨人喜欢,和后来的性格大相径庭——
  很难否认,他之后是否刻意模仿了那些受欢迎的孩子,只是学得不那么好。
  总之,他那时候宛如幽灵般在村子里生活,干活、吃饭、睡觉。
  偶尔空闲下来,他就会茫然地想象,自己的父母是谁,是怎么样的,又为什么丢下他,是否还有别的兄弟姊妹。
  等再后来,他成了洪水里、石桥下的怪物,看着那些人幸福地来来往往,也无数次怨毒地憎恨丢下自己的人。
  等到遇到封无为,他就很少想了。
  没有亲人,那封无为就是他自己选择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的兄弟,他的爱人。
  “没怎么想过。”封槐不大老实,两个男人躺在藤椅上,直压得藤椅摇晃作响。
  “早死了吧他们,都一百多年了……再说,我有哥哥你不就够了么?”
  “够了么?”封无为反问他。
  封槐说:“够了,多了我这疯也发不过来呀。”
  他乖的时候,简直真是个温驯又可爱的,软绵绵、甜蜜蜜的沾糖年糕。
  此时他蜷缩在封无为怀里,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玩着对方手指,一边垂着头重复:“我有哥哥一个就可以了。”
  封无为说:“这样就好。”
  “你昨夜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灵力可以暂时续存在定诫之中吗?”
  他声音沉而缓和、像是讲一个睡前故事:“几百年前,尸魇忽现,众人混乱担忧之时,逍遥君从天道处得到了一道启示……”
  “天时地利之时,能定天下之剑,将在此间出现。”
  封槐“唔”了一声:“定诫?”
  “我听说了,他们说,镇岳剑君得天神佑,化神渡劫之时,从雷云中获得了本命剑定诫。”
  “不是。”封无为説,“那只是一个借口。”
  “真正的神剑已经在百年前诞生了,吸收了战场的血肉,成为了空有躯壳没有灵魂的‘人’。”
  封槐和手拍掌,笑眯眯:“我知道了,哥哥你就是那把神剑,好像我看的话本子哦,里面都这么写……怪不得说你天生剑骨呢。”
  封无为沉默地看着他,看得封槐笑容淡下去,封槐问他:“哥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是你。”封无为说。
  封槐下意识道:“是我什么?”
  “那把剑化身为人,被人捡走。”封无为说,“成为了一个普通的、被收养的孩子……他化为尸魇,久封于石桥。”
  “哥哥,你在开玩笑吗?”封槐愣了一会后笑起来,“就算预言的神剑真变成了人……你天生剑骨、光风霁月的镇岳仙君不是,我这个尸魇之主是?”
  “你是。”封无为重复。
  封槐笑了一会,问他:“那我吃的苦、被囚地下的百年算什么?”
  封无为没有办法回答他,命运阴差阳错,他用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抓住一根浮萍。
  “难道还想要我去定天下吗?”封槐看上去气得不轻,“我把天下所有人都变成尸魇还差不多!”
  “嗯。”封无为被他孩子气的话逗得笑起来,“把他们都变成尸魇。”
  封槐被他一句话安抚好了,偃旗息鼓,蔫蔫地掀起眼皮道:“那我是神剑,哥哥你是什么?”
  封无为神情柔和下来:“我只是剑鞘。”
  他出现在世上,就是要找一把剑,他天然的责任,就是要成为那把剑的鞘。
  “我失去了我的剑,陷入沉睡,直到战争在此地重响,你从石桥下离开,我就此醒来,我们在一处废墟重逢。”
  明明是令人生气的事情,叫封无为这么一讲,像是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
  封槐反刍了一会,满意道:“要是这样,那还不错。”
  封无为闷声笑起来,搂着他和他接吻。
  他们最近总是接吻,视线相对的时候、手指触碰的时候,这样的时候。
  “我不会想让你去定什么天下。”封无为说,“做什么都行,怎么样都行,只是想告诉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把能让我为鞘的剑。”
  封槐少爷脾气,闻言追问:“那假如,我不是那把剑,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我从前也不知道你我的身世。”封无为平静说。
  那时候他照样拿封槐没有办法。
  封槐轻轻哼道:“那谁知道……要是你先遇到了自己的剑,再遇到我呢?”
  封无为不明显地叹气:“不会有那种情况。”
  “万一呢!”封槐的脾气一上来,那就得刨根问底。
  他有时候就那么钻牛角尖,就那么矫情,吃了苦头也没学会,有的事情不能追问。
  所幸封无为足够坦诚直白,足够包容,他有的,就都可以摆出来。
  封无为说:“没有万一,没有你就不会有我。”
  “而且……”封无为揉了眉心,松开手,看向他说,“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你这样坏脾气、粘人、依赖我、泪水做成的人。”
  他并不是因为封槐多好、多强大爱上对方,相反,他看过封槐糟糕的很多面……那确实是很坏的,像是尖刺一样,刺伤着彼此。
  但如果有另一个人,被封槐这样紧密地、哭着笑着、笨拙地爱过,恐怕也会爱上对方。
  他弟弟,是笨拙的刺猬,粘人的糖糕,一百面坏的地方,都抵不过那几面好。
  “咳——”
  门外传来咳嗽声,封槐露出敌意,一只手死死抓住封无为,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警惕地看出去。
  门外站着个忍俊不禁的鹤发老人:“小老头我打扰你们了?”
  第60章 神魂交融是这样可怕的事情。
  封无为将封槐拉到身侧:“逍遥君。”
  封槐反应了一下, 逍遥君……
  那个剑宗老祖,封无为的师父,外出仙游毫无影踪被传为仙逝的逍遥君?对方还活着, 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逍遥君看上去完全是个普通的瘦弱老头。
  对方在两个人注视下, 从善如流地到旁边藤椅, 非常自如地坐下。
  “这就是我说要带你见的人。”封无为道。
  逍遥君乐滋滋转向封槐道:“想必你就是无为的弟弟封槐?”
  “原本我们约定,当神剑再次出世时, 在此会面,没想到一拖竟是几十年。”
  他忍不住疑惑:“按照我们的估计,你恢复力量,离开结界,最多不过七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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