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但是唯独今天,这样整洁的房间让他极其不安。
  封槐赤脚下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被地上碎石划破了脚也未曾发现。
  哈……他哥没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哥?”封槐喊了一声,他前两日叫的太厉害,嗓子还哑着,一出声就发疼。
  院子里还是那样沉默。
  封槐就这么阴沉地盯了一会,回到房间,在床脚看见了叠得很整齐的衣服。
  是他常穿的那套,洗得很干净,晒得刚刚好,又干燥又保留柔软。
  封槐忽然拿起衣服丢到地上,他道:“封无为!”
  “封无为、哥、你出来——!”
  他怒气冲冲,一边四处喊封无为的名字,一边砸东西,砸得到处乱七八糟,地上都是瓷器碎片。
  最后,他扯掉床单被褥,丢到地上,忽然没了力气。
  他眩晕地扶着床沿,眼泪落下来砸到他的手背,他有点茫然地抬头:“哥……哥,你在哪里……”
  “哥哥!”他哭得几乎要呕出来,“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
  “哥、别丢下我……你在哪!我……”
  “封无为、封无为!!!”
  “我把家里弄得这么乱,你为什么不回来?”
  封槐几乎要被自己的眼泪溺毙,喉咙里全是铁锈的味道,他吐了出来,只呕出一点带着血的水。
  他知道的,封无为忍受了他这么多年的任性妄为,终于忍无可忍,在他做下这样的错事后,离开了他。
  封槐躲进了床底,他在黑暗里蜷缩着。
  如此不知多久,昏昏沉沉的封槐忽然听见了推开门的声音。
  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下爬了出去,踉跄跑到院子里,一声哥还没出口,就看清了来人。
  “哎哟,你哥让我隔两天来看看你,说他要出远门……我今日才得空来,你没事就好。”酒家的小二见到他松了口气,下一秒仔细一看又愣了,“你这是?”
  封槐一头卷发乱七八糟,身上白色亵衣沾了褐色的血,他脸上也有伤口,一双眼睛又阴沉又红肿。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简直和之前那个漂亮讲究的封槐判若两人。
  “你说谁让你来的?”封槐干裂的嘴唇张开,发出沙哑的声音。
  “呃、你哥?就是那个缠着绷带的。”
  店小二不懂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又不敢惹这祖宗,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封槐沉默了一会,忽然笑起来。
  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闷声笑了一会道:“我就知道,我哥不会不要我……他还关心我……”
  “所以我可以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他咬着手指,神神叨叨、颠来倒去,含糊又嘶哑地自言自语:“他会去哪里……剑宗,他肯定去剑宗了,我知道路线……去那边只有一条官道,嗯、嗯……我可以追上他。”
  “你、你怎么了?”店小二看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开口打断他。
  封槐心情仿佛很好,展颜一笑:“我准备去找我哥哥。”
  他说完,就哼着歌回了房间,店小二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算了,算了,他收钱办事,也算是来看过了。
  封槐仿佛被鼓舞了,又重新获得了一股生气。
  他乐滋滋地回房间,收拾好行李,正要出发时,他哼歌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他打量这座空空的院子……
  点了一把火。
  他在熊熊火焰中离开了。
  “你为什么烧掉了那座院子?”安静听到这里的封无为忽然开口问。
  封槐正把玩他的头发,闻言就笑嘻嘻道:“我看它不高兴,看着就让我伤心。”
  封无为不置可否,听见封槐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去找你不知多久,要是有人占了我俩的院子怎么办?我不安心,一把火烧了正好,省得像鱼刺卡着我难受。”
  他就是这样的人,属于他的就必须完全、安全、永不背叛的属于他,否则他宁愿毁掉。
  封槐翻身跨坐在封无为身上,捧着他的脸,甜蜜地笑起来:“哥哥,你怕不怕?你要是会被别人抢走的话,我就杀了你。”
  封无为搂着他的腰,把他往里带了一点:“嗯。”
  封槐不满地扯他头发:“嗯是什么意思?”
  “可以的意思。”封无为说。
  封槐那股嚣张任性、趾高气昂、顺杆上爬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他乖乖地软下去,窝回他哥怀里,含糊应了一声。
  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道:“听我继续讲!”
  那时候他吊着一股气,脚程又快,日夜不眠不休,竟真让他追上了先出发数日的封无为。
  少年封槐在人群中看见背着行囊穿行的封无为时,简直立刻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要喊,却忽然反应过来,止住了声音。
  他去清洗干净,又换了身衣服,才堂堂地出现在正准备住店的封无为面前:“哥哥,我……”
  封无为闻声转身,沉默地和他对视,他后面的话忽然说不下去了。
  那边掌柜见他们二人似乎认识,便问:“这位是您弟弟?您看是再开一间房,还是我给您换间宽敞的?”
  封槐立刻转头道:“换间宽敞的!”
  掌柜正要安排,封无为却打断:“不必管他,他不住店。”
  “我怎么不住,我……”
  “封槐,回去。”
  封槐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眼睛有点红,瞪着封无为:“你说不丢下我的!你说你从不说谎的!”
  封无为一边交钱,一边平静地回他:“我没有丢下你。”
  “等我处理好,我会回去。封槐,我现在不想见你。”
  封槐忽然笑起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哥哥,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我已经烧掉了,院子。”
  “你收留我好不好?”
  下一秒,他嘴唇微张,呵气如兰,可惜小手段还未用出来,封无为已经反应迅速地急退了好几步,对方遥遥看着他。
  封槐呆呆和封无为对视,忽然有种难以直面对方的羞耻,他仓促又无措地“阿”了一声。封无为已经转身上了楼梯。
  “喂、后生崽,你到底住不住店?不住可别挡着了。”
  掌柜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你在这哭什么,影响我们做生意了,要么去旁边的桌子坐会。”
  封槐擦掉眼泪:“……不住店。”
  他仓皇狼狈地逃离了这家旅店。
  原来,封无为不是每次都上当,当对方防备自己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办法药到对方。
  封槐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他在封无为那里,不再那样特殊了。
  对方不再纵容着他的时候,他那些手段也不过是可笑的小把戏。
  “封槐,你一脸委屈做什么?”封无为看着成年后的封槐,对方正拿牙齿试验他手指皮肤的坚韧程度,“我不应当生气?”
  封槐不说话,像是小狗和人玩闹一样叼着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咬着磨着。
  “同一种逃避的把戏使三遍,我得多笨才会上当。”封无为手指在封槐嘴里按住了他的舌面,轻轻玩弄那柔软又狡猾的东西,直到把对方主人的眼睛得逼得湿润。
  封无为抽出手指,一边擦拭一边低声道:“我当时,还没有想清楚,也很生气。”
  “封槐,我也迷茫的时候,有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如何对待你的时候。”
  他虽然如剑,却不是真的剑。
  心硬如铁,到底是有心的。
  封无为似乎笑了,胸腔轻轻震动。
  封槐于是放下心来……
  他哥好像比一百年前,他们最亲近的时候,还要无条件地纵着他……他简直喜欢死了!
  有之前那段惨烈的分别,这样熟悉的特殊对待,让他几乎有点不真实,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白云轻飘飘、蓬松松、软乎乎地包裹住了。
  封槐得寸进尺,得意洋洋道:“你当时太坏了,还好我够粘人,够狗皮膏药,不然我们说不定就……”
  那时候,他离开了封无为住的旅店,找了个地方买醉……也许是久不曾放松,又困惑又难过又迷茫,他竟真的喝醉了。
  醉后让他醒来的,是封无为冷冷的声音:“封槐。”
  他迷茫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跨坐在窗沿,封无为站在窗户里面,看着他,眉头皱着:“……你喝太醉了。”
  封槐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喝多了竟然无意识跑回了那家旅店,甚至试图从窗户闯进去。
  “下来。”封无为道,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疲惫,“在这里待着。”
  封槐于是乖乖坐在了他的床上。
  封无为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就在封槐又开始焦躁不安时,他端着一碗汤回来了。
  “醒酒的。”封无为说,“喝了就回去。”
  封槐也许真是脑子不太清醒,他下意识说:“哥哥,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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