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李卫再次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年珠也不催他,拜师和做生意也是差不多的,若是太上赶着,那就落了下乘,就算真成了师徒,两人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卑躬屈膝,多没意思啊!
  年珠便转过身来与李卫那乳母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年珠这才知道李卫从小就想要做官,在他尚未认字时就有这个想法,虽说如今他字还没认全,但这个想法却是越来越浓烈。
  年珠还知道李卫膝下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儿,李卫至今还未看过他那女儿一面呢。
  年珠顿时觉得人还是挺奇妙的一种东西,像年羹尧吧,不算是个好官,不算是个好人,但对自己而言,却不是个坏父亲,李卫呢,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人呐,真是既复杂又奇妙。
  她脚边搁着暖烘烘的碳盆子,思绪渐渐飘得远了。
  正当她想着也不知最近的年羹尧怎么样,有没有再犯事儿时,终于听到李卫开口道:“好,我答应收你为徒,我并非想要你那一万两银子,而是真的想要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
  说着,李卫看向老家铜山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小格格,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当官吗?”
  年珠摇了摇头,方才李卫那乳母还未来得及与她说,她哪里会知道?
  李卫道:“我是铜山人,铜山你知道吧?在江南,那里土地肥沃,我们家做的是蚕桑生意,是铜山有名的大户。”
  “有一年我铜山闹了瘟疫,我随着家人一起去乡下的庄子上,一路走来,到处可见死人,卖儿卖女的更是不计其数。”
  “那时候的我被乳母抱在怀里,谁知道刚下马车,就看到有个人爬了过来,那是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妇人,她的小腿血肉模糊,身后跟着几个孩子,一直抱着我娘的腿磕头,说想要把她那几个孩子塞我们家来,她不要银子,只要保证她那几个孩子不饿死就行。”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她一双腿,血淋淋的,伤口整整齐齐,像是用刀子割的,因天气太热,伤口还散发着恶臭,上头还生了蛐……”
  年珠好奇到:“那您的家人收留了那妇人的几个孩子了吗?”
  “没有。”李卫摇摇头,露出苦笑来,“那时候家里当家的是我曾祖母,当时曾祖母拒绝了那妇人后,我哭了好几次,曾祖母却说像这样的可怜人,铜山起码有上万人,我们家若救了一个,只怕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找上门来,那些人身上兴许带着瘟疫,若到了那时候,我们家也会受到牵连。”
  “没过几日,我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在后门看到了那个妇人。”
  “那个妇人已经死了,她身边的孩子也死了,几个孩子死时还趴在她的腿上……”
  他似是极其不愿回想这件事,长长叹了口气后,怔愣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我这才听人说那妇人腿上的伤口是自己割的,因没有吃的,她将腿上的肉割下来煮给自己的孩子吃。”
  “她死了,她的几个孩子自然也就活不长了。”
  也不知是堂屋窗户缺了一角,有冷风灌进来的缘故,还是这故事过于骇人的缘故,年珠只觉自己的腿凉飕飕的:“生生将自己的肉割下来,该多疼啊!”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当官,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李卫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满是郑重之色,说道,“毕竟那一年朝廷是有拨下赈灾的米粮银钱的,却都被人贪了,在那个时候,一两银子能救活一条人命,可那些贪官污吏一顿饭就要花上数百两银子,吃到数百条人命!”
  “这几年,我碰到过许多像裕亲王一样的人,我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但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时,就会想想那个可怜的妇人,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他难道就不想当个好父亲,好丈夫吗?
  他当然是想的,但他知道,他多努力一点,就能挽救很多无辜的生命,挽救很多像他小女儿一样年纪的孩子。
  年珠因投了个好胎的缘故,别说没能见到李卫所说的惨事,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师傅您放心,您想要当个好官,我举双手赞成。”
  “以后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了,咱们以后也不是什么外人呢。”
  李卫:“……”
  这声“师傅”叫的可真快啊。
  古人拜师收徒可是大事,先是写拜帖,其中写明学生的姓名、生辰八字等基本信息,表达求学意向,然后再行拜师礼,先是向孔子像等牌位行叩拜礼,再对师傅三跪九叩,最后再是呈递束脩,老师回礼。
  但年珠也好,还是李卫也罢,都是不走寻常路之人,两人省去了所有繁文缛节,年珠直接给李卫磕了三个头,就算礼成。
  年珠想着今日怎么说也是个大日子,便差人去便宜坊定了桌席面,还是不花钱的那种。
  毕竟如今她可是便宜坊的股东,这点小便利还有的。
  不过因李卫幼年故事的缘故,这一顿饭谁都没有胃口,唯有李卫那老乳母是个例外。
  这耳聋的老乳母是笑容满面,看向年珠的眼神中带着慈爱,就像看李卫女儿似的。
  年珠便也将如何说服裕亲王一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因如今她与李卫也不算外人,便一五一十将她如何算计九阿哥,又是如何做生意一事都道了出来。
  李卫的眼睛渐渐瞪大了起来,从前他只听说过扮猪吃虎,这年珠……看着是可爱无害,敢情是扮兔吃虎?难怪她敢放下豪言壮语,说让自己三年之内官至三品呢!
  年珠没好意思说,就算没有自己帮忙,来日四爷继位后也会重用李卫这样的“犟骨头”,她如今心系台湾一事,便正色道:“老师,您对台湾之事有什么看法?”
  纵然如今的李卫没资格上早朝,却也知道朝中上下因台湾一事是众说纷纭。
  他想了想,道:“虽说如今台湾郑家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台湾百姓却有十万之多,以后百姓是只多不少,我觉得皇上对台湾百姓过于严苛了些。”
  “京城也好,台湾也罢,皆是大清之地,如何能厚此薄彼?更何况,台湾距离京城路途遥远,那些官员不免仗着天高皇帝远多行不义之事……”
  说起朝中之事,李卫是滔滔不绝。
  他的思路大致可分为三步:一,尽快惩治贪官污吏;二,减免台湾百姓赋税;三,增兵台湾。
  这与年珠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年珠点头道:“我先前曾听雍亲王说起过朱一贵之事……”
  今年四月,朱一贵、黄殿等人在台湾起兵造反,他自称明宗室,很快就聚集了很多百姓,虽说这群乌合之众很快被朝廷剿灭,但就台湾这个局势看来,以后定还有什么朱二贵朱三贵的。
  很多事情,堵不如疏。
  年珠与李卫又说了几句话,见天色擦黑,就回去了。
  她一回到听雪轩,就开始给四爷写起回信来。
  她将自己与李卫的政见一结合,越看越觉得自己这封密函是完美的无懈可击,她是真盼着台湾好好的啊,往近了说,只有台湾一片欣欣向荣,她才能做生意呀!
  年珠想了想,索性又另展开一张宣纸,请四爷务必要帮自己留意留意做生意一事。
  密函送了出去,认了个好师傅,年珠难得睡了个好觉。
  她一觉酣睡,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赖床时,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头传来丫鬟婆子的说话声。
  “这哪里是叫好消息……王爷一走,是愈发糊涂起来……哪里有庶子赶在嫡子之前出生的道理,王爷回来定又要生气的……”
  呵,有八卦!
  在雍亲王府内,年珠一直与弘昼走的很近,对八卦的热爱也渐渐有朝弘昼靠齐的趋势。
  年珠一起身,就去了年若兰屋里。
  弘时妻子董鄂氏前脚刚走,年若兰正与秦嬷嬷说着这事儿:“……当日董鄂氏说要将弘时身边的钟姨娘赶走,也不知弘时与福晋说了些什么,王爷前脚刚去台湾,福晋就派人将钟姨娘接了回来。”
  “这下好了,弘时与钟姨娘是愈发肆无忌惮,连孩子都有了。”
  “王爷回来后,只怕又会勃然大怒。”
  年珠已将整件事捋得清清楚楚,原来钟姨娘是有了身孕啊,以董鄂氏的性子,不将这件事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就不是董鄂氏呢。
  年珠只觉得这个乌拉那拉氏是个很矛盾的人,既希望弘时能被立为世子,却又不希望过于出类拔萃,或者说,乌拉那拉氏想要借钟姨娘之手牢牢掌控住弘时?这样,别说弘时当世子,就算是当了太子,也得听乌拉那拉氏吩咐!
  爱新觉罗一族多出情种,皇上对故去的孝诚皇后如此,四爷对年若兰如此,弘时对钟姨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年珠正想着若乌拉那拉氏若是个男儿,定是个狠角色时,就听到年若兰道:“……昨儿钮祜禄格格与我说,李侧福晋好像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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