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为了探寻真相,不畏惧危险,也无所谓困难。这就是苏格兰……诸伏景光的特性。这种行为模式源于他那颗强烈的正义之心。少女时代的我为这样的他而着迷。
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没有资格干涉。
“冬月。”他又叫了我一声,嗓音温柔,“抱歉,让你担心了。”
“……”磁带卡壳般,我一时发不出音。
这个人总是有办法让我气不起来。
而且自从我恢复记忆之后,他就开始改口叫我「冬月」了。明明从前学生时代只敢叫我「鹤田」。
每当他用这样的声音叫我「冬月」,我都会有种莫名的心悸。这个时候我开始痛恨自己的听觉太灵敏,以至于无法忽视他含在字音里的情愫。
我偏过脸去,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柯涅克能力非同寻常,性格多疑,雇佣了不少线人,我不想再看到……”
我不想再看到重要之人死去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口。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我认清了一件事——比起复仇,我更在乎他的命。复仇总是还有机会的,但生命的逝去却不可挽回,只会徒留痛苦与自责给活着的人。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会如此恐惧,如此愤怒。
这时,肩上传来温热的触碰,是他的手掌,带着轻微的力道。我顺着这股力道扑进他怀里,用力抱紧他。背后传来一下一下的安慰轻抚。
空气安静下来。夕阳与暮色混杂成暧昧的橙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拂过交织在一起的发丝。
他的脊背微热而挺拔,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黑暗而弯折。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
我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所以他探听他的,我保护我的。
想到这里,我闷闷地说道:“下一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还会继续拦住你的。”
第51章
柯涅克停下脚步,回过头。
并非是真的察觉有什么人在跟踪,这只是他的习惯。反侦查意识是刻进他本能的东西。
巷道深处人烟稀少,目之所及是低矮林立的房屋。没有游移闪躲的目光,也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望向路灯旁。
一个穿着破烂的驼背流浪汉正在翻垃圾桶收废品。
他迈步走了过去。
“如何?”
闻言,流浪汉停下了翻找的动作。“没有异常,先生。”他答道。
“如果有可疑的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柯涅克语气平静地说道。
在任何情况下,柯涅克都不允许这件任务有风险。boss目前的位置是最高机密。任何他认为会构成威胁的人,他都将采取最严厉的处置手段。
流浪汉手正伸进脏兮兮的宽大外套内。那里藏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
“明白。”
对话里带着隐隐杀气,惊得停在电线杆上的乌鸦展开翅膀,朝着房屋顶上飞去,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
夜已过半,我仍然没有睡意,沉默地望着天花板。
这里是我在鸟取县的临时住所,面积狭小,设施简陋,优点是周围环境鱼龙混杂,没有任何监控,混入其中就像鱼钻进浑浊的泥沙中,难以追踪。
空白的天花板好像笼罩着一层暖色的轻纱。我侧过头,看见床头柜上亮着的台灯,感觉那就像孤零零的烛火,幽幽燃烧在寂静的夜色里。
我没关灯。同屋的男人没管,也不问为什么。
傍晚「吵了一架」之后,他就表现得很温顺,连我宣言以后还会拦着他探听情报,他都没表达任何反驳意见。
这让我想起高中时,每次我和波本因为意见不和而争辩,这人能做到两边都顺毛摸,哄人技术堪称炉火纯青。
我知道附近有柯涅克的线人,还不止一个。为了防止苏格兰被发现,进而引起怀疑,我把他带回了这座临时安全屋,打算等到明天再离开。
托苏格兰的福,今天柯涅克暂且逃过一劫,可以再多活一段时间。之后再想杀人只能另找合适的时机了。
计划暂且搁置,下一步安排提上日程。
这些天莱伊行踪不明,临走前只是交代了一句自己要回美国。我估摸着他是去调查fbi的内鬼身份了。
莱伊是个靠谱的家伙,这种靠谱不止是能力,更表现在心态上。我一向放心他。他不联系我,我就当他一切顺利。
至于我这边……明天我要赶回东京都,以故友的身份去见雪莉。
雪莉已经博士毕业回到日本,进入乌丸集团旗下的一家研究所工作。这是我从伏特加那里套出来的情报。
自从恢复记忆,我就知道雪莉是我迟早要去见的人。她们一家都是a药的研发者。要想弄清花歌的真相,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雪莉身上。
所幸之前我在美国与雪莉建立了良好关系,这份人脉如今能派上用场了。
正在沉思间,我听见旁边地铺传来衣服摩擦的轻微声响,下意识侧身看过去,发现苏格兰还没睡,正神色清醒地望着我。
“睡不着吗?”
“你不也是吗?”
我笑了笑,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组乐队任务那天晚上我去找他时随口编的那个理由。
“那你能哄我睡觉吗?”
苏格兰也想起来了,微笑起来:“我没带贝斯。”
“没事,我不介意你用别的方式,比如睡前故事。”
其实我早就想找他谈谈了。恢复记忆那天正值任务期间,不太方便,之后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苏格兰起身在我床边坐下,望着我的眼睛。
“你正在想的事情不利于睡眠。”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挑了一下眉。
“我能看见你眼睛里的神情,你在想复仇的事。”
“有这么明显吗?”
他低声道:“当初你离开前,留了一本书给我。”
“我记得。”
确实有这么回事,我还在书上留了一段密码,就是「复仇」这个词。
当初我对组织知之甚少,能力弱小,孤立无援,只剩下一腔孤勇。因为抱着一去不回的觉悟,我给他和降谷零留了遗言,还把妈妈留下的硬盘藏在了学校的操场上。
那两封定时邮件还没到该发送的时间,依然静静地躺在存稿箱里。
我不打算取消邮件。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无比正确。我没有看错他们两个——
“你们毕业后真的一起考了警校。”甚至还都来组织卧底了。
听到我的感慨,苏格兰轻轻应了一声。
我实在喜欢他的嗓音,尤其是含着笑意的时候,听起来含蓄又温柔。
“警校是什么样的?”我来了一点夜聊的兴趣。
面对我好奇的目光,他态度自然地谈及自己从前的警校日常。在他口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有趣,充满飞扬的青春气息。
我有一点神往。因为那是我不曾触及、也注定无法触及的人生。
如果我不是出身在组织,会不会也去读警校呢?
在听说他已经找到杀害父母的真凶,并和警校同学一起将凶手抓住绳之以法时,我心情翻涌起来。
“你就没想过要为他们报仇吗?”我低声问道。
苏格兰沉默了一下。
“那个时候,我认为凶手应该接受法律的审判,用余生赎罪。”
我注意到他用了过去式。
“那现在呢?”
他没有明确回答。
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发现并不是迷茫或痛苦的样子。
夜幕中,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深邃。仿佛笼罩着一层清冷洁净的月光,那是独属于成年男子认真沉思的表情。
或许沉默不止是因为想到了杀害他父母的凶手,还有这两年他在组织里遇见的各种各种的罪犯……也包括我。
卧底究竟是怎样的工作,我忽然有所明悟。
这大概是一份把人染黑的工作吧。如果不能「同流合污」,就无法融入这片黑暗,也就无法探明黑暗深处的源头。
在见过太多人性的阴暗面之后,天真被扼杀,感情被麻木。在突破底线手染鲜血之后,善良被扭曲,信念被考验。那些残忍的记忆会无可转圜地影响一个人的心态和三观。
他或许也会怀疑,法律真的能制裁罪恶吗?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真的会赎罪吗?
这个话题太过复杂沉重,我没有再聊下去,打算换个话题。
他已经分享了自己的经历,那么作为回报,我也要公平地告诉他真相。
“鹤田花歌其实是我的双生妹妹。”我开口说道。
苏格兰看起来并无意外之色。果然已经猜到了啊。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安全且封闭的环境下,坦白变得容易很多。
我简略地讲述了一下当初加入组织的原因和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