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天梦醒后你就一直沉默地跟着08,幼年阶段的08脾气比现在更古怪易怒,一把推倒你怒声着让你滚开。
  你的记忆迷乱地在脑子里游窜,身体本能地往缝隙里缩,直到有一双手把你带起来。
  你抬头对上一双蓝得发亮的眼睛,直到对方的手挪到你头上轻轻揉了揉,你才想起来刚刚离开房间时没有锁门。
  “你在做什么?”你尽量放稳声音问他,多亏了机械的身体,如果是在虚拟环境中恐怕此时你的声调会充斥满你难以忍受的软弱。
  兰登戴着小型供氧器,只看得见上半张脸,眼里有柔和的包容情绪,像海水里的阳光,“您看上去很需要安抚。”
  他的手掌停在你头顶,温度像雨点淅淅沥沥沾湿你的发丝,他的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汩汩的生命力,他很高,就体型而言你能完全挂在他身上或者藏在他怀里。这里任何一个机械零件都有可能是01的耳眼,但他不是。
  一股冲动陡然升起,转瞬间将其他想法绞成碎片。你眨了眨眼,借着本能,踮脚掀开他的面具,又抓着他的衣领拉低他,牙齿不由分说地撞在他嘴唇上,声音含混:“请安抚我。”
  他脸上有不知是意外还是如愿的神情掀起涟漪,声音有些沙哑:“……好。”
  手掌从头顶下滑到后腰,轻轻松松将你整个人托起。兰登抱着你回他的房间,你环着他的脖颈,下巴妥帖地搁进他肩窝里,像只粘人的松鼠或者落在树枝上的一层雪,时不时就抬头往他喉结下巴或者嘴唇上啃。过去几乎没有谁拥抱亲吻过你,却在和兰登认识的短短几天内爆发式地经历了太多次,你就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孩童,隔一段时间就又惦记着品尝,弄得他不得不抬起你的下巴,断断续续地跟你浅吻。
  最后他在你嘴唇上稍微用力啃回来,眼中无奈居多:“先安分一会儿,我快喘不过气了。”
  你才想起你摘了他的供氧器,外部环境又含氧稀薄。
  你乖了一小会儿,在兰登走进房内背手关上门之后,伸手扯掉了他三颗衣扣,他准备放下你时又紧紧抓住了他,最后你们一同倒在柔软的灰蓝地毯上。
  【已河蟹】
  可一想到08,你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在一切动作平息后,兰登将你揽进怀里,你整理了一下发声系统,确认声线平稳后,才开口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你没有给兰登解释什么,却莫名地觉得他能够理解。他也确实没有多问,只是一下下点着你的肩头,等待后文。你的声音放轻了,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我只知道它的存在,还不知道具体内容。如果我不去管它,一切就很正常的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我非要去探索它,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是你的话……”
  “我宁愿睁着眼睛去死,”你听到他很平淡地笑了一下,“人类有很强烈的好奇心,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艾伯特人是否如此。”
  你看到他身上目录般大大小小的伤疤,想起他给你讲过的经历,实验室,监狱,辐射死星——或许还要算上你的基地,他挣脱了一道道枷锁,像一团无法被冰笼子困住的烈火。或许你不该问他,你能猜到他的答案。
  “我幼年在实验室中的待遇其实相当不错,毕竟是个少见的实验体,”他的笑中带着轻松的哂然,声音在你耳边温热地响,像能熨平你的不安,“有单独安全的房间,食物充足,甚至还有老师慷慨地教授知识,而这些都是免费赠予,我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有自由。听起来很划算,在资源匮乏的宇宙内应该是不少人想要的……只是再精美的城堡当你想离开,都形同牢笼。”
  他的语气很平淡:“将它当堡垒还是牢笼都取决于个人,说不上有什么对错之分,选个后悔可能性最小的就行。”
  你沉默不语。
  你知道属于你的选择题中,第二个选项自出生起就被盖了红叉。你的程序本就是模具里翻出来的,你的任何异样的想法都被一块烫红的烙铁挨个推过去,踩过去光滑平整,模糊焦黑的却是你的血肉,至今这些规则依旧顽固地把控着你的思维,像一只从小被电击长大也不敢踏出笼子的白鼠。你思索着,终于还是让一直以来的第一个选项占据了上风。
  如果01想抹除你,你就不可能还存在着,很显然是你曾经犯了某个严重的错误,她想给予你处罚,最后还是大度地宽恕了你。那么,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你怎么敢质疑。
  脑子里的嗡嗡声渐起,有时是01温和慈爱的声音,有时是08低冷平稳的声音,有时它们失去界限地搅和在一起,旋转着,鼓噪着,越发响亮,犹如阴天的闷雷,钻进你的耳朵里,游过你的大脑表层,在每个脏器里留下足迹。09,不要想,我的孩子,我宽恕你的罪过,09,你在质疑什么,08,你,09,我。
  你让自己沉下去。你靠在兰登怀里,你藏在他身下,你想象自己在缩小,在融化,无声渗进地板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像一个睡梦中隐约感受到床边有陌生呼吸的小女孩,裹紧自己的被子把自己按进闷憋的黑暗中,手心满是虚汗地祈祷再次探头时那呼吸已经消失。
  你选择不去想。
  *
  接下来的几天里你几乎完全待在虚拟环境中,换句话说,几乎一直和兰登待在一起。
  自从去了战舰库后,兰登就对你的战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把战机的数据导入到模拟器中,在虚拟环境中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另一个方面,不知是出于某种顺其自然还是相互契合的渴望,包含性/行为的相互安抚在你们相处中的占比越来越大,几乎侵吞了原本的日常活动,像两块异名磁石,稍稍靠近就顺着磁吸自然而然贴在一起。
  你觉得xing/行为的花样方式比你想象的要多,他赞同地点头,在你耳边念了一串你不能理解的词汇,最后吻着你因困惑而蹙起的眉,说:“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慢慢教您。”
  有时候你们会在狭小的战机上接触,甚至不顾周围模拟出的战场,而那次的起因仅仅是你在他低头时恰好抬头,嘴唇滑过了他的下颔。他随即毫不迟疑地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将你放在操纵盘上低下头亲吻。你的脊背在活动中压过操纵盘上无数按钮,脉冲波和悬挂在机身底部的导弹凌乱又随意地交织抛出,陆续有模拟敌机的攻击袭来,震耳欲聋,但他充耳不闻。
  最后你们还是暂时停下,降落战机进入战场边缘的森林中。
  【已河蟹】
  你们身后头顶上的战争甚至还在继续,驶入战场洼地的坦克被地雷炸翻,铁片四射,电磁车四面放出的暗红探视灯光割裂黑夜,子弹滴滴答答犹如夏夜突降的暴雨。头顶上,两艘战机在一起撞成一闪而逝的火花,脉冲弹与激光流一起交织成发光的网。无数朵蘑菇云灼穿夜空,又化作硝烟散去,爆炸声充斥世界,仿佛一万颗行星在坍塌。
  你有时会在兰登的行为中感到一丝报复意味,但相比你对他做的,这些报复显然太过温柔亲昵。当你再一次问他“你不恨我吗?”这问题时,他的回答充满半真半假的笑意:“您不考虑一下相反的答案?”
  你对此表示:“不可能。”
  他兴致稍起,语气随意地问你:“为什么不可能?”
  你条理清晰地回答:“我认为爱大多是由原始的繁.殖冲动催化产生的,是因为体内化学物质产生的错觉。你并不能和我繁衍后代。”
  他被你的话逗笑,只是说:“您太不了解人类了,也不了解您自己。”
  你在虚拟环境中醉生梦死,外界的时间仍旧按照以往的规律流逝。哪怕你可以忽视,国庆日依旧一天天逼近,那莫名的恐惧轻柔地罩在你的后背上,像一头轻轻踏着步子的野兽,鼻吻贴近你的耳侧,炙热吐息袭卷过你的整个后背。
  八百礼仪舰在中央广场整装待发,你该回去了。
  第12章 兄姊
  出发前往首都星川陀,你带上了兰登。
  你在他颈侧贴着下颚新烙了一串编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09的东西。之后又换上艾伯特人的服饰,贴身衣物之外罩上纯白长袍,平滑的材质找不到一丝褶皱,衣领盖过喉结,下摆垂至长靴边缘,像无人能及的高原雪地,修长的体格在雪下隐约凸现。你工整地系紧窄边领带,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扎口,近乎逼迫地将他与外界划清界限。
  你甚至给兰登剪了头发,他在你身前半跪着低下头,让你的手指埋进发丝中,像只躺卧在地毯上由主人为所欲为的大型犬。你没有剪头发的经验,就拿小刀顺着发梢往上削,最后出来的效果看着居然还不错。
  他站起身,你端详着自己的修剪成果,陡然升起一点满足感。你觉得他很漂亮,当一个雌性觉得一个雄性漂亮时,通常是看中了对方外形彰显出的内部优良基因——你和兰登并非同族,你依然觉得他很好看,比例优越的面部,轮廓清晰的身体,大小伤痕,某些时候紧缠住你的长尾巴,薄冰状的细鳞,哪怕罩上这身长袍也不会沦为数字符号般的千篇一律,让你想到原始森林里的雄豹,行走时肌肉在毛皮下优雅地流淌,纯自然生命与力量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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