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你给我的感觉。”谢询轻顿,“或者说你身上的颜色,以前是忽明忽暗的,但现在,是全然的鲜明和焠亮。”
  像是一幅混斥着明快和阴郁两种色调的斑驳画卷,那些阴晦的、沉郁的、脆弱的色块悉数被铲净,重新落下的色泽全是澄明柔和的。先前微皱的边边角角也被熨平整理好,整幅画卷都变得明粹清亮。
  眼眉间每一个眼神流睐,笑意盈转,都是鲜明的、生动的,有种昭然又轻盈的生命力。
  “你这说法也太文艺人了。”傅有融失笑,又随即弯眼,“但我很喜欢这个形容。”
  “在我生病之前,我差不多就是这种性格吧。”傅有融状似无意地闲扯着,“会比现在更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生病的时候反而是有所收敛的。”
  谢询眸光微动,轻声:“你现在的样子……和你的名字最为相配。”
  “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出处吧?”傅有融轻扬眉稍,“你怎么知道的?”
  昭明有融。
  愿你成为一个恣意、遂亮、坦荡而心性绵长坚韧的人。
  这是沈女士给他取名时,对他寄予的祝福。
  “并不难猜。”谢询上前一步抱住他,“阿融,恭喜重获新生。”
  傅有融的手在半空顿了几秒,最终落在谢询肩上。
  “谢谢。”
  从谢询身上传来的冷檀熏香,让傅有融恍神一瞬。
  谢询抱了两秒就松开,在没摸清傅有融的态度和想法前,他不想做出什么逾矩或是过界的事情让傅有融感到厌倦。
  “很晚了,去休息吧。”谢询静静看着他,“我再去开个房间,你别去别人房间里挤了。”
  傅有融眨眨眼,上前一步,微微侧头看着谢询,“哥哥,这么规矩啊?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盈着轻佻笑意的一声哥哥让谢询呼吸乱了瞬,又露出无奈的笑:“阿融。”
  “我此行的目的是见你,不是睡你。”
  “……”傅老师沉默一瞬,轻哼一声:“到底是谁睡谁。”
  但他满意谢询的纵容和克制。
  从前总是被谢询拿捏,现在终于轮到他攥住主动权了。
  于是他跟逗小狗似的对谢询勾勾手指,示意他低头。
  轻飘飘的吻落在谢询颊边,温润触感似有而非的贴着唇角,谢询都没来得及感受,一触即离。
  “奖励。”傅有融拍拍他的肩膀,跟拍好兄弟似的,“好啦,我要准备洗澡睡觉了,你也去休息吧,明天带你去镇上逛逛,早点起来噢,不然去晚了就吃不到牛肉粿条了。”
  谢询:“……晚安。”
  从傅有融房间出来后,谢老师沉沉、沉沉地叹了口气。
  算了,待会还是洗个冷水澡了。
  第二天大清早同傅有融一起露天坐在条凳上吃粉时,谢询人都还有点恍惚。
  傅有融熟练地把酸萝卜、盐花生和酱菜一起下进碗里,又添了两勺剁椒酱,一边用筷子拌开,边嘱咐谢询:“你要是不能吃辣的话就少放点,这剁椒酱还是挺辣的,特别烧喉咙。”
  说话时老板娘正好端着两碗冰豆花上来,操着一口爽利方言说:“毋四的啦,遇秋喉谮好恰点冒气儿的笼身体咩!”(没事的啦,入秋后正好吃点热腾腾的暖暖身体。)
  听傅有融用一口半生不熟的方言回老板娘,谢询微诧地看了他一眼。
  “吃面啊,看我干嘛?”和老板娘说完话,转头见谢询怔怔看着自己,傅有融失笑,把先前那些加过的酱料替谢询加一遍,“趁热吃,冷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吃完后我还要带你去茶馆听书呢,去晚了就没位置坐了。”
  谢询轻叹:“阿融,你这半年...变化确实很大。”
  “这部分不算吧。”傅有融就着热腾腾的汤汁吸入一大口粿粉,满足地眯了下眼,“只是从前你没看到我这一面而已。”
  隔着面食腾腾升起的雾气,青年含笑的眉眼被氤氲得朦胧而生动,“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些的,哥哥。”
  他一直都很喜欢热腾腾的烟火气,喜欢鲜活又喧嚣的人间。
  拍摄《镜阙》的时候,有时候太入戏走不出“江镜言”的状态,他就会到镇上走走看看,随意找一家茶馆听书看戏,或是去桥头那边听一群大爷拉二胡唱曲儿听婆婆们唠嗑八卦。
  从前他和谢询在一起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见面后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酒店床上厮磨度过,身体交流其实是大于精神交流的。
  他和谢询确实足够了解彼此,却又没那么了解彼此。
  就像谢询不知道他喜欢这些喧嚣热闹,会讶异于他和老板娘熟练攀谈,起大早吃粉、赶早戏一样。
  谢询捏着筷子,骨节绷白几秒,温声:“是我疏忽了。”
  “以后...还有机会吗?”
  傅有融轻笑不语。
  “快吃吧,坨了就真不好吃了。”
  谢询轻叹口气。
  阿融...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是错觉吗?
  总感觉小傅老师在使坏。
  等两人踏进茶馆,天空飘起了细雨。
  傅有融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见他进来,熟稔地抬手打招呼:“傅哥又来了啊?今天也还是碧螺春和奶油杏仁瓜子吗?”
  “再来一碟酱牛肉和龙井酥。”
  “好嘞!您稍作,我马上送过来。”小二卷走擦桌布,笑嘻嘻的:“傅哥今天可是来得好啊,今天又有新故事听了,是你最爱的赶尸人系列。”
  “那行。”傅有融笑眯眯的,“我等着。”
  谢询看着窗外已经秃条条的柳枝和河上撑着满船杂货沿岸叫卖的船贩,挽着花篮子蹦蹦跳跳的麻花辫少女,路过的姨婆看窗台边坐着个温隽周正的青年,直夸他:“亮锅啊,俊得嘞!”
  坐在对面的傅有融扑哧一声笑出来,跟着调侃:“亮锅啊,好看得嘞!”
  谢询:“.......”
  书说完一章节时,谢询看着咔嚓咔嚓已经嗑了小堆瓜子壳的傅有融。青年的神态格外认真,专心且放松地沉浸在故事情节里。
  “阿融。”
  “恩?”傅有融哼出个懒洋洋的鼻音,看着台下讲得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眼神都没给他。
  “明天,还有后天,你要是还得空的话,可以再带我在镇上走走吗?”谢询捧着温热的碧螺春,心下也跟着松快下来,“感觉还不错。”
  傅有融侧首看了他一眼,笑了。
  “行啊。”
  第262章
  一场《湘西赶尸人古老三》的故事讲完后, 评说老先生摇着折扇抱着搪瓷缸慢悠悠走下台,扎着角辫儿的小妹子蹦蹦跳跳走上,半带方言说中场休息一刻钟, 晚点还有一场曲儿唱给大家听。
  谢询看着傅有融手边堆满小碟的瓜子壳,“别嗑太多瓜子, 秋干物躁, 小心上火。”
  “所以我叫了碧螺春啊, 消火的。”傅有融摆摆手,咔一声嗑开瓜子壳, 舌尖卷走奶香细腻的瓜子仁, 语气慢悠悠的:“看戏听曲儿的时候嘴里不嚼点什么东西, 不太得劲…谢老师, 我这叫融入民风。”
  谢询环视一圈周遭的大伯大爷们:“……”
  谢老师轻扶额头。
  十分钟后, 谢询对傅有融说:“手, 伸出来给我。”
  傅老师转头,对谢询摊开手。方言侬津,揉着慵懒劲儿:“搞哩么?”(搞什么喔?)
  十来颗饱满白净的杏仁滚进他手里, 同样带着一股淡淡的奶油香。
  傅有融拈起咬下半颗, 瞥了眼谢询泛红的指尖, 语调还是懒洋洋的:“不用剥了, 不是你说的吗?吃多了上火。”
  “好。”谢询端起半温的龙井呡了口,“这里平时还会有其他活动吗?”
  “有啊,花鼓戏,木偶戏,皮影戏什么的……还蛮丰富的。”坚果吃多了口干,傅有融咕咚半碗碧螺春,微涩醇香的茶水盖过舌尖的干腻感, “最值得一听的还是评书,不过一周只有两次,来得稍微晚一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有好多人专程从外地赶来,就是为了听许老师的评书。”
  谢询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又想起方才的故事,微微颔首,“确实是值得。”
  台下,穿着浅青旗袍挽着云肩的姑娘抱着琵琶对四方客人微笑着颔首问好,然后在竹帘后的八仙凳坐下,调试了下琵琶,拨弹出几个音调,清丽干净的嗓音伴着弦音婉转扬开————
  这姑娘唱的是改编版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谢询轻攥了下手心,“倘若你是卓文君,你会原谅司马相如吗?”
  傅有融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你这问的倒是有意思,卓文君是女子我是男人,性别上就决定了很多观念不一样。”
  “还是说你家里的人叫了我几天谢夫人,你真把我当夫人看了?”傅有融轻笑,“谢老师,禁止泥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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