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也许，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伊芙林的表情有些无奈，却如释重负。
他看向简宁，伸出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蝴蝶，最后送你一样礼物。”
每一个生命的终极任务，都不止是繁衍。
复杂的情感，各异的思维，创新的文化……
这些宇宙中许多族群都会拥有，并普遍存在的东西，对于安德赫斯虫族来说，是截然陌生的。
生来固定的基因锁决定了它们的生存方式。
安德赫斯虫母掌控族群的力量，漫长的生命始终围绕着繁衍、侵占领地、扩张族群……
亲眷是虫母身旁强大的守卫，终身只为了保护虫母的存在。
普通的虫子则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思考，只需要遵循虫母的命令，直到在某次扩张族群的入侵任务中死亡。
是谁构建了它们这样生存的基因？为什么安德赫斯虫族就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呢？
伊芙林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大概是因为等待胚胎激活的过程实在太过无聊，他接触人类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
所以才会产生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也许，只要等完成了最后的孵化，他就能对这一切不再疑惑。
他开始不再频繁进入人类世界，甚至刻意减少探望那只弱小的人类幼崽的时间，可是在一次次的孵化中，他还是忍不住在思考这些问题。
他尝试着像任何过往的任何一只虫母那样，以族群意志为一切，不要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让一切听从本能。
可直到最后一次孵化完成，伊芙林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也无法理解这一切。
安德赫斯的湮灭源自于虫母的第一次心软。
他在开始作为安德赫斯虫母的一生之前，意外接触了他本不该接触的，另一个陌生而复杂的文明。
他最终选择违背天性，忤逆本能，拒绝了那个即将成为安德赫斯强大的生育容器的自己。
安德赫斯虫族是被基因眷顾的宠儿，它们力量强大，但却缺少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伊芙林终于确定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不想让自己族群继续走向充斥着血腥和掠夺的命运，他想尝试着改变这一切——改变安德赫斯的基因锁。
安德赫斯的能量生生不息，分解后的能量星团将在宇宙中再次重组。
伊芙林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
幸运的话，在很久很久之后，安德赫斯虫族会在宇宙中某个角落再次诞生，不过那个时候，那或许会是一个全新的种族。
——
简宁用触手紧紧卷着浑身被血浆包裹的沈阎，一点点摸索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他走错了好几次方向，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找到最开始的下坠通道。
当他和沈阎从祭坛入口出现的一瞬间，守在祭坛附近的索默特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似乎是没想到他们还会出现。
和离开时相比，他们现在看上去狼狈无比。
简宁也顾不得伪装神明的高冷，单独找到先前那名叫小柯的少女要了两套衣服，在少女惊骇的目光中，他卷着衣服和沈阎，离开了索默特人的居住地。
在回飞行器的路上，简宁再次迷路了。
他担心自己带着沈阎越走越远，果断放弃了靠着自己回到飞行器的打算。
简宁就近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流，变回了人类的身体，将沈阎身上的血污简单搓洗一番，给自己和沈阎套上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没过多久，沈阎就醒了过来。
简宁眼巴巴地望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瞳，“你终于醒啦。”
沈阎琥珀色的眼瞳有些涣散，过了几秒钟，才彻底恢复清醒。
先前在母巢中发生的一切如同卡顿的幻灯片在他眼前中不断闪过。
沈阎只记得，自己在母巢里杀了很多虫子，他的周围到处都是虫子断裂的残肢和尸骸，到了最后，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意识……
沈阎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的血腥味，知道先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拧着眉，打量着周围过于平和的环境，声音沙哑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简宁其实也说不清。
他想了想，如实说：“虫母消失了。”
在说完那句话后，伊芙林的身体在他眼前渐渐化成了闪烁的星尘。
那只还存活着亲眷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喉中爆发出一阵哀伤尖锐的嘶鸣，很快，那具强悍的虫躯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褐色巨虫半跪在地上，失去了气息。
沈阎身体里的王虫也一并消失了。
他想起伊芙林最后说的“礼物”。
或许，指的是将沈阎还给了他。
沈阎醒来后，很快确认了飞行器停放的方向。
他们刚回到飞行器上，立刻就接到了基地的连接信号。
沈阎身上的设备早在身体发生变化的时候丢失了，在两人失联的这段时间里，指挥中心不断尝试连接他们身上或是飞行器上的信号，但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此刻沈阎接通信号，确认两人无事后，指挥中心的众人才如释重负，终于松了口气。
沈阎也从沈擎口中了解到基地的情况。
在光幕失效后，潮水般的虫潮瞬间涌入基地，它们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庇护所和军部发起进攻，其他幸存者都躲在家里，基本没有受到波及。
军部靠着储备的大量武器抵抗了一段时间，就在所有弹药即将告罄时，突然间，上一秒还在疯狂攻击的虫子就像是关了开关的机器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军队有些伤亡，不过情况已经比预想中要好很多，数万只虫子的攻击本身也给基地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尽快回来汇报。”
沈擎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基地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江丰源就没离开过指挥中心，自从简宁失联后，他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直戳沈擎，眼下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不少。
听见沈擎这句话，江丰源冷冷扯了下唇角：“嘴里说不出一句好听话。”
明明就是担心，还非要扯到公务。
沈阎：“好。”
断开和基地的连接后，沈阎抬眸看向一旁的简宁。
青年的身体完全陷在副驾驶的座椅中，神色恹恹。
沈阎帮他调整了下座椅的高度。
即使知道自己才经历过数个小时的厮杀，沈阎也只是感觉身上的肌肉有些轻微酸胀，但是精神状态却很好。
简宁却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简宁到底遭遇了什么，但见简宁现在明显没精力继续说话，他也没有再开口询问。
沈阎启动飞行器，朝着中央基地的方向返回。
飞行器在高空平稳飞行。
简宁缓慢地眨着眼睛，呼吸越来越轻。
在沈阎醒来后，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顿时松懈下来，强烈的困意袭来，简宁闭上了双眼。
“宁宁。”
简宁没有回应。
沈阎朝身侧看了一眼，简宁正安静地闭着眼睛，已经睡了过去。
沈阎隐约察觉到了简宁身上的异常，眼眸微垂，加快了飞行器的行驶速度。
驶离那莱后，盎然的绿色雨林逐渐消失。
等简宁再次睁眼，下方已经变成一片银装素裹的雪色。
飞行器里贴心地开了暖气，温度适宜，甚至无法感觉到室外的一丝寒冷。
简宁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朝着窗户呵了一口气，低喃道：“下雪了。”
“停下来吧。”他对沈阎说。
简宁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到基地。
飞艇在平地降落。
简宁走下飞艇。
他慢吞吞地迈着步子，像是个反应迟钝的老人，感觉自己时日不多，在给自己找一个安静的墓穴作为最后的栖息地。
简宁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才在一处矮山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这里应该能够遮挡一些风雪。
他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一路上一直跟在他身后几步外的沈阎。
白色的雪花压在他的睫毛上，久久没有化开，让他眨眼的动作变得更加困难。
简宁放低了声音，咕哝道：“你不用跟着我，基地不是还在等着你回去，唔，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只是，感觉有点累，想要自己休息一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浪费体力，白费口舌。
站在身后的男人显然不会被他这么几句话劝走。
简宁重重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朝着山洞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