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江湖人?”从未料想过会听到这么一个词,谢暄怔了怔,“那他为什么会听你的。”
  “我确实救过他的命。”傅行简道,“当时游历至雉州时偶然救下了落入河中的萧子羡,当时他被仇家暗算受了重伤,倘若再晚一点就会溺死河中。他当时几乎动弹不得,若放任不管还是必死无疑,于是我将他藏起养伤,中间还几次险象环生,我和他都险些丧命。”
  听得险些丧命四个字,明明知道那是早已过去的事,心脏却仍无法控制地揪在了一起,谢暄强压下一探究竟的欲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所以他手下才有那么多的人,能够遍布大楚。”
  “遍布大楚实属夸张,只因他与许多江湖人士熟悉,又与漕帮渊源甚深,而且除去江湖,他单单就茶叶这一门生意最远都过了海,单趟行程就需要两个多月。”
  傅行简微顿,唇角勾起了上扬的弧度,“昨晚我已向他传讯,以高出平时酬劳两倍的价钱招募郎中,并且直接交由萧子羡按近分配,用最短的时间将郎中护送到各地。”
  谢暄傻傻听着,举在嘴边的汤匙都往了送,瞪大了双眼看着傅行简,
  “所以你昨晚就猜出了我是如何设想的?”
  傅行简微笑着点点头,“你在说这件事是由你来做时我就想到了,思虑了一下就让长寻去办。”
  怪不得昨日自谢祎走后傅行简那般安静,谢暄还以为是因为围上来的人太多的缘故。
  不过自己原本还想露上一手,却没想到一句话便被傅行简看了个透彻,把事做在他前头,心中不服,却又美滋滋的,斜睨着夸了句,“你还真挺好用的。”
  “哦?”傅行简将小臂放在桌上,又靠近了点,声音低沉中还有一丝暗哑,“如何好用?”
  谢暄喉中一梗,口中的茶汤用了力才艰难咽下,藏在发间的耳朵热烘烘的,连自己都已清晰发觉,可又不过转瞬,方才那一丝不服又冒了尖儿。
  “哪里好用,我方才细想了一下……”谢暄干脆撑起桌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刻意拖了个长腔,“也没想出什么,啧,也就一般吧。”
  从轻啧那一声起,谢暄就火速向后退去,却早忘了身后的凳子,待绊到时早已撤不回身子。
  咚地一声巨响,响得人耳膜发颤。
  “殿下!”
  荣德的惊呼恰现在里间门口,屋内两人维持着踉跄姿势的两人齐齐朝他望去,荣德愣了下,忙低头解释道,“奴婢刚才一直在外面,是杜大人求见才进来通报的。”
  谢暄将傅行简扶着他的手扒拉开,轻咳一声冲点点头,“让杜大人在外间等着,我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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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那日的情形已在谢祎脑子里来回琢磨了三天。
  他原以为自己是极了解谢暄的,一没主意,二没谋略,逼出了身份,这么多眼睛盯着,就是想躲也躲不掉,更不可能随傅行简回到虞县这个小地方。
  可没想到手到擒来之事,竟然被谢暄四两拨千斤,化解于无形,不仅如此,还句句挖坑引他往里头跳。
  谢祎知道如何也不信谢暄能有这个本事,到底是他忽略了傅行简。
  “殿下,送信的人还在外头候着。”陈余看了眼桌上夏修贤求见的帖子,“要奴婢去回了他吗?”
  “他既光明正大地来请,那我若不见,岂不是让他人以为我真怕他不成?”
  见自然不能在总督府,雍京受灾不算重,现下大部分商铺已恢复营生,雍京内最大的茶楼闲茗居已收拾出了一半用生意。
  谢祎踏进闲茗居时心头莫名地一跳,这里太静,连掌柜和伙计都未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锦衣卫,他眉头微蹙,还未开口,一人迎上来,腰间的牙牌随走动轻晃,品级不低,
  “二殿下,楼上请。”
  “呵。”谢祎不禁嗤道,“好大的架子。”
  “夏公公是怕旁人扰了殿下清净。”
  什么扰了清净,谢祎垂于袖中的手微微握拳,这分明是在耀武扬威。他夏修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是高似给他的底气罢了,待有朝一日,定然让他们——
  “二殿下,到了。”
  思忖间已转至二楼走廊,眼前豁然开朗,与楼下比比皆是的锦衣卫不同,楼上竟只有一名太监垂首候着,就连迎他的这名锦衣卫也止步于此。
  这名太监跪下行了大礼,却在礼毕后伸手拦下了陈余,
  “二殿下,夏公公与您商议的乃是不能与外人道的要事。”
  陈余身为谢祎大伴,在大楚数不清的太监里那也是顶尖儿的人物,岂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阻拦,更何况这表面拦的是他,驳的却谢祎的面子。
  倒是谢祎抬了抬手道,“在这儿等着。”
  夏修贤正候在里面,看到谢祎,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而后眉目间带着恭顺的微笑,亲自执壶煮茶,
  “奴婢听闻二殿下病了,也不敢叨扰,这一听说大好就赶忙求见殿下。只不过奴婢实在不便前往总督府,这才请殿下纡尊降贵到这里,实在是奴婢的不是。”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摆着的数个锦盒道,“这里是一些雍京的特产和一些补品,还请殿下赏奴婢个脸。”
  谢祎不信夏修贤不知道晚宴上发生的事,但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恭谦圆满,他睨了眼,轻轻哼笑了一声,
  “我的确病了许久,还不是雍京这边风饕雪虐,水土又差。”言下之意,便是看不上这些所谓的特产和补品。
  “雍京苦寒,又岂能与楚都相比,”夏修贤怎会听不出,他却面不改色地笑道,“殿下受苦了。”
  夏修贤这个人即使微笑和气,眼底却仍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与狠戾,行事更是如此,不然高似也不会为了栽培他,从谢暄手里将人夺走。
  年少时他只不过是嫉妒谢暄有个这么好用的小太监,才逮住错处想借机打死。
  此后倒也没什么,直到夏修贤得高似器重,一路青云直上握了雍京的军权,后又传闻他为人阴狠,睚眦必报,他才愈发觉得此人于自己恐怕是个祸害。
  谢祎瞧着下首坐着的,一身锦衣,气定神闲的夏修贤,心中不免懊恼当时还是不够狠,若是直接打死,今日又岂会受这个窝囊气。
  夏修贤自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微笑颔首道,“二殿下可是接到了高公公的信件?”
  谢祎早料到他会问,回道,“是接着了,可那几日我病得糊涂,底下人不知轻重就没呈上来,这才给耽误了,不过杜锡缙已派人去找。”
  “其实地动初时奴婢就派人去找过,结果余震不断,奴婢的人也都折损在了龙脊山里。”夏修贤淡淡一笑,“其实谁都清楚高瑛不可能还活着,待余震不再后再去找找尸首也就不算辜负了高公公的嘱托。”
  谢祎心头一震,缓缓抬起眼睑,这是他在进来这间屋子后第一次正眼看夏修贤。
  他自认与夏修贤哪怕不是明面上的仇家也差不多,更不可能说这种肺腑之言,他难道不怕自己回楚都厚告诉高似?
  夏修贤自然也接到了谢祎审视的眼神,他神色微凛,恭顺地垂下双眼,“殿下可知潞王殿下最近做了什么?”
  听到他突然提到谢暄,让谢祎不由地一愣。
  谢暄在做什么?他自晚宴后这三四天,连院子都没走出来过,更不用说去筹集药材和郎中,仿佛晚宴上那一出当真只是他一时兴起。
  谢祎这样想,却并未说出口,夏修贤见他不语,缓缓道,“淩县、嘉贤等几个地方的首批药材已基本运抵,郎中也到了十之四五,再加上傅行简以潞王殿下的名义筹集捐赠的那些粮物,现在百姓无不称颂。”
  谢祎一震,猛地抬眼看向夏修贤,“不可能,不仅是他,就连傅行简也一直闭门不出,他们如何能做到!”
  “潞王殿下与傅大人没有调用过官府的人,替他们做事的是漕帮。”
  “漕帮……?他怎么能用得动漕帮的人!”
  夏修贤显得十分惊讶,“难道杜大人没有与殿下说吗?据说是傅大人的朋友,主动来帮忙的。”
  谢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杜锡缙早就与其勾结,不仅如此,谢暄和傅行简还故意足不出户来迷惑自己。
  “二殿下,您想啊,杜锡缙他是谁的人,而他们支持的是谁,您也再清楚不过。而奴婢虽卑微,但却清楚谁才是今后的明主。”夏修贤绷起了他一直似笑非笑的唇角,忽然起身跪在谢祎面前,深深伏低,一字一句,
  “奴婢任凭殿下调遣。”
  谢祎惊讶之余只觉讥讽。
  这群太监六根不全,可鼻子却一个个比狗都灵,比狗更谄媚。
  高似怎会不知道父皇捧他是为了让他与内阁抗衡,但无论如何,到底是让他坐在了权力的顶峰。
  而父皇身子刚有不适,高似就做了打算,表面上投诚谢鸣玉,诱使他去杀父皇和谢玘,再利用皇后的恨,稳住大局,自以为将他们谢家人玩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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