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聂相思用尽所有力气挣扎,哪知高大男子的手如铁似钢,跟她死死焊在一起,纹丝不动。
  痛声尖叫被淹灭在男子的手掌之中,匕首陷进她的皮肉,男子顺势切割下完整的图案,然后随手丢在地上。
  聂相思唇色与脸色全白,她身冷如冰,心冷如雪,颤抖望向男子时,双眼不自觉带了几分乞求。
  高大男子盯着她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眸,忽然收了匕首。
  聂相思心里先松后紧,见男子往外退了一步,猛地迅速出掌打在她心口。
  这一掌毫不留情,生生打断了她的心脉,却连接了断开的前尘旧忆。
  墉城,鬼城,玉泉镇,娘亲,谢辞,秋水堂。
  她全都想起来了。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苏醒时似一点火星子引燃全部火花,炸开的瞬间头疼如裂。
  如此剧痛她本承受不住,但是竟被断脉之痛轻易镇压。
  聂相思口吐鲜血,身子受掌力砸在坚硬的墙壁上,后脑当即磕出一个血窟窿。
  她气若游丝,瞪着站在不远处的高大男子,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还有一丝气息。
  她的脸本是艳丽妩媚的,却在恢复记忆的刹那,水墨化开的柳叶眉上,平添了一股英气。
  “……阿……阿辞……”
  她想:原来那个少年就是阿辞。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幸好,他们此生还见过一面。
  高大男子俯视着墙边临死的女子,注视着她逐渐呈现灰败的脸。
  然而在下一刻,女子嘴角弯起一个释然的弧度,像是了结了多年心愿。
  眼前黑晕重重,两道白色身影出现在遥远的另一头。
  聂相思身子一轻,状若云片,飘了过去。
  那两道身影像是感知到她的到来,忽然一起回头。
  “阿清。”
  “姐姐。”
  “我们一起走吧。”
  *
  在鬼城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上,一名少年正对着一对母女发愁。
  就在不久前,这对母女中的母亲还有气息,哀求他救救自己才十二岁的女儿。
  可少年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靠自己学的三脚猫功夫勉强为生,怎么可能再养个孩子?
  那位母亲的尸体渐渐冰凉,她大概是病入膏肓,脸色蜡黄,俯趴在地,半边胳膊下夹着一个瘦小的女孩。
  这少年名为雁展,早些年娘亲去世后,便独自一人在世间谋生。
  他有一把父亲留下来的无名剑,虽然他从没见过父亲,但娘亲说他是个练剑的,毕生愿望是加入仙门,求仙问道。
  不过跟娘亲成亲后,他自觉要承担起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便放弃了加入仙门,教人练剑为生。
  再后来他就跟人打架死了。
  娘亲每次说到这里,都会摸着那把剑,叮嘱他:“阿展,你以后可不能跟人打架,像你爹那样,丢了性命。娘只愿你喜乐无忧,平安一生。”
  所以在刻剑名时,雁展给它取名“乐生”。只是他这一生,没体验过几时欢乐的时光。
  “唉。”雁展叹了口气,稚气未脱的脸满是无奈,“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该不会多年以后,你还会因为我现在没救你来找我报仇吧?”
  少女尖瘦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她懵懂地望着雁展,从冰冷尸体下钻出来。
  “哥哥。”
  “你别乱喊啊!”雁展吓了一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搓搓手臂,脸色不自在,“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妹妹,我娘亲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给我。”
  少女听完,愣了几秒,然后低头在身上翻找,最后找出来一个小小的银镯子。
  “给。”
  雁展瞪大了眼:“我没说要你的东西!”
  “哥哥。”
  雁展别过头:“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两人僵持着,最后雁展率先败下阵来。
  “行了行了,你愿意跟着我就跟着吧,饿了别哭就成。”
  少女站起身,个子比同龄人矮了不少。明明只跟少年相差三岁,却矮了大半个头。
  雁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在自己胸前比了一下:“你怎么长得这么矮,叫什么名字?”
  少女舔了舔干裂的唇:“卫箩。”
  “我叫雁展。”他把剑递给卫箩,“拿好,我去刨个坑,把你娘亲埋了。”
  黄土盖上脸的那一刻,雁展听见身后卫箩低微的抽泣声。
  “走了。”雁展拿过剑,拍了下卫箩的肩。结果这一掌过去,差点没把她拍飞。
  “怎么这么弱啊你。”雁展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她。
  卫箩抿着嘴唇,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没事,雁展哥哥。”
  拜别卫箩的母亲,两人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你们从哪儿来的?”
  “从……墉城。”
  “那还挺远的,你爹呢?”
  “娘说,我们不能告诉别人。”
  “哦,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
  第97章 南宫赐十年沉沦苦
  世道的劫难在某一天某一刻突然降临。
  又或者说, 在更早以前。从河流开始降低水位,从一月内不见一滴雨。只是人们习以为常,认为这不过是普通的一段天气。直到河流干涸, 青山倾覆,天气阴冷却没有一片雪花。
  肉眼所见之处,慢慢呈现裸露的黄土。百姓们开始恐慌, 各处请人摆祭台求雨,却无济于事。
  今年的春天便是在这样绝望的环境中到来的。天气回温, 人们期盼万物复苏, 却只等来整整三个月的干旱。
  期间百姓们按时播种, 四处挖水浇灌,直到最后一滴水也挖不出来。
  庄稼勉强冒芽,恰逢进入盛夏,又被晒得焉黄。就在百姓们为之叫苦连天时, 更绝望悲惨的事发生了。
  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蝗,一夜之间遍布六都。所过之境,寸草不生。凡庄稼野植, 皆被啃食消尽。
  黎民粮草短缺,水源见急,四处投奔他地。仙门听闻, 纷纷取出粮食支援。然而,不过杯水车薪。
  这些血蝗光从长相来看, 就不同于普通蝗虫。它们通体成黑褐色, 双目血红,似嵌着两颗红豆。身躯是寻常蝗虫的三倍,且后足粗壮有力,可弹跳极远的距离。
  不仅如此, 血蝗的生命力顽强,反应敏捷,抓不到打不死,甚至会主动袭击咬伤百姓。
  仙门派遣大批弟子灭蝗,却发现这些血蝗是修炼成精的邪祟所繁衍,身带妖邪之气,要想彻底消灭,有一定的困难。
  如此看来,这便不是一场普通的蝗灾,而是人与精怪之间的厮杀了。
  六都之中,各仙门的人日夜无休地驱赶、消灭血蝗,效果却不尽人意。血蝗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繁衍之密,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直持续着,似乎看不到尽头。
  直到城中空空如也,几乎所有房屋都被血蝗啃得摇摇欲坠,不能住人。大批城中百姓纷纷迁动到野外寻找可以吃的草根、树皮充饥。
  灾难面前,不论贫富,皆不能幸免。
  以前富可敌城的人户,无粮食买卖,守着家中粮米,只能走向坐吃山空的结局。即使有大把的银钱,也换不回一碗白米。
  脚下黄土干裂,头顶日光毒辣,遍野有饿殍,日夜闻哀嚎。
  流民骨瘦如柴,在荒野扒着泥土翻找。成片的流民聚集在土地上,黑压压的攒动,状如行走的血蝗群。
  南宫赐在除血蝗途中,与南归天阁的弟子们偶遇。不过二者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寒暄,匆匆扫了一眼,便各自继续除蝗。
  山上树林干枯成线,偶尔有野兔山鸡之类的窜过。雁展背了把自制的弓箭,一箭射去,听见“咕咕”一声,便知道射中了。
  他跑过去提起山鸡,舔了舔唇,兴奋道:“好肥一只!阿箩,准备生火!”
  卫箩背着装柴的竹篓,笑着道:“雁展哥哥,这就来。”
  她跟着雁展已有一年,曾经尖瘦的脸如今圆润如珠,皮肤雪白透着血红,小巧的鼻下一张樱唇张合,可以看见排列整齐的一口银牙。
  卫箩对生火早已熟能生巧,摆好柴后,她快速用火折子引燃,然后轻吹柴火底下,让火稳定燃起。
  皓腕凝雪,一只银镯子在她手腕上轻轻晃动。雁展过来时,卫箩已经收了火折子。
  烤鸡逐渐出味,雁展转动树枝,期间不停逗着卫箩,听她发出一连串的银铃笑声。
  “雁展哥哥,好像熟了!”卫箩鼻子动了动,虽然口中说着好像,但手上已经捏着鸡腿往外扯。
  “小心烫。”雁展看着她那副馋猫相,有些忍俊不禁。
  卫箩举着鸡腿递给他:“雁展哥哥,你先吃嘛。”
  雁展毫不客气,直接凑过去将鸡腿咬在嘴里。
  两人吃到一半,突然地面震动,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奔跑逼近。雁展立刻站起身,把卫箩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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