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实往日奴婢觉得,陛下对殿下您挺好的。许多皇子公主的母妃不受宠,冬日连炭火都是不足够的。而咱们安乐宫,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年年开春,珠宝首饰一箱箱地往宫内送……”
“就是昭王这桩婚事,奴婢也觉得尚可;昭王地位尊贵,也衬得上殿下。”
紫杏喃喃说着,中途却停顿了下。
“……可是,若成王妃便要受辱忍耐,那这婚事倒也没那么好了。”
“你是想说,陛下也没那么好了,是吧?”
“你在外面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萧九矜无奈笑笑,听出了紫杏的言外之意。
“殿下恕罪。”紫杏低下了头。
——这算是承认了。
“无事。或许不是嫁入高门便不好,只是在父皇心底里,我就是没那么重要。”萧九矜意味深长地看了紫杏一眼,“一桩婚事是好是坏,还得看日后呢。”
“昨日叫的伶人我甚是喜爱,正好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我们便去醉音楼用饭吧。”
…………
四月春光乍泄,主仆二人缓步缓步走过街市,来到酒楼。
嫁了人,郡主的马车是没有的;昭王府的马车倒是能用,但萧九矜倒也懒得去求。对此,萧九矜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无甚怨言。
而见她如此,紫杏也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在雅间落座。
“叫阿怜来奉茶吧。”萧九矜未掩面,小二一眼便认出她二人是昨日来过的大主顾,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阿怜是昨日弹奏一曲琵琶的伶人。萧九矜之所以对他有印象,则是他琴技高超,却在弹奏完一曲后就乖乖的待在一旁等候着吩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贴上来自荐枕席。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仍穿着便装的阿怜抱着琵琶掀帘而入。
“贵客今日想听些什么?”阿怜声线温吞,走到萧九矜身边。
“随意吧。”她说。
“那便奏一曲《玉宵令》罢。”阿怜莞尔道。
葱白纤长的十指落在弦上,琵琶音由浅及重,如怨如诉,晕染出一片夜色。
——【玉宵孤月照镜台,细雨侵枝绕春来。】
——【风杳杳,雨霖霖,断弦难续,碎玉难全。】
一曲终了,饶是紫杏不识乐律也无言蹙眉。
“曲是好曲,可未免太令人感伤。”萧九矜见紫杏皱眉,笑笑望向阿怜。
她随手打赏了块碎银,却见阿怜瞳孔震惊地放大。
“哎?贵人难道不是……”阿怜一愣,意识到了什么:“是阿怜会错意了,阿怜从前在醉音楼从未见过您,见您戴的玉佩又是价值不菲,还以为您是被夫君抛弃……”
“实在是抱歉,贵人今日的酒钱便不用付了,记在阿怜账上……”
“没事,曲是好曲,我又不是什么蛮不讲理之人,你不必惊慌。”
萧九矜摆了摆手。
昨日她来醉音楼时还梳着妇人的发髻,又一挥手点了数十个伶人却又未与人同寝,难免被别人误会。
“不过你说,‘我戴的玉佩又是价值不菲’?”
“我戴的这玉佩可与寻常白玉不同,看上去十分黯淡。你怎说它‘价值不菲’?”
萧九矜面上仍是笑着,开口却是沉声问道。
——她身上的玉佩乃被封郡主时皇帝所赠,说是玉佩,可实际其大小也不过尔尔,只是由于是与玉玺出自同源玉石,价值才如此之高。
“前几日,奴一位好友招待客人时没当心撞到了客人,那客人怀中玉章落在了地上,十分紧张,说那玉章的价值难以估量。”
阿怜见萧九矜严肃的神色,语速不自觉放缓,回想起几日前的事来。
“他说那客人不像是要讹钱,惊讶地同奴感慨,说那玉章看着灰扑扑的,没想到竟是块宝玉。”
“您这玉佩看着也灰扑扑的,我就觉得它应也是价值连城吧。”
第6章 同盟 身怀玉章,位同天子。
“那个带着玉章的人,是何模样?”萧九矜心中惊讶,不由问道。
——本朝开国之时,一蜀地工匠向太祖进献宝玉,石衣未破开时约莫有半人高,破开后约有小臂长度、手掌宽。其中最中心的部分被制成了如今的传位玉玺,玉玺近处的部分则制成玉章。剩余边角又制成了数枚大小不一的玉佩玉雕。
玉玺玉章原是一套,皆在皇帝手中,代表着天子召令;只不过这二者代代相传,渐渐有皇帝嫌弃奏折封封皆要盖玉章太繁琐,于是渐由批红代替;到如今,玉章也变得只盖在一些重要的奏折上。
“阿怜只知那带着玉章的人是个男子,那人带着帷帽,我们见不到他长什么模样。”
阿怜仔细想了想,说。
“他来的时候,可有带侍卫随从?”萧九矜又问。
“有的。有两个随从贴身服侍,大部分侍卫都候在楼外,大约有七八人吧。”
“对了,他也不是醉音楼的常客。”
阿怜思量了片刻,答道。
“殿……小姐,这人怎么了么?”紫杏见萧九矜听了阿怜的话沉默不语,疑惑问道。
萧九矜却没回答,兀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这对父子竟是如此。
宫内皇子唯有亲王之上可携五位以上侍卫出行,而在已成年的皇子中,唯有太子萧璟常露面于人前。
只有他出行需担忧有人认出他身份。
玉玺玉章,本应握于陛下手中。如
今玉章却被皇帝交了出去。
身怀玉章,位同天子。
此时萧九矜方才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党与太子党的对立,不过父子二人刻意为之。
朝堂争吵、政见相左,或许不过是这对父子演给众臣的一出戏罢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只怕只有他二人知晓。
萧九矜轻轻笑笑,心知皇帝父子如此行径不过是为了掌控朝局,实在是无可厚非。只是数个时辰前她刚见过二人争执,如今却知其二人关系密切,难免心生感慨。
又或许萧璟不过是面上和煦,骨子里如同皇帝一般冷血?
萧九矜不愿多想。
至少君子论迹不论心,萧璟待人以礼、为人宽厚,她想,她便会始终当他是坦荡的正人君子。
醉音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萧九矜从思绪中抽离,透过珠帘向下望去。
“今日王家的小公子包了一楼的场子,请了许多世家子弟行酒令呢。”
阿怜顺着萧九矜的眼光看了一眼,自然地解释道。
“昭王到——”
萧九矜本想对紫杏说她们该离开了,免得待会儿有人认出她的身份;话还没出口,便听见王家小公子身旁的小厮接过一人的请帖高声通传道。
“嘶……这可怎么办,我们现在出去会被发现的吧?”
紫杏倒吸一口凉气。
“你有无合我们身形的衣裳?可否借我一件?”萧九矜想了想,回头看向阿怜。
阿怜个头比她与紫杏高许多,可阿怜身材瘦削,若是有几年前的衣裳,她们也能穿得上。
“有的。”
阿怜意识到她打的主意,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应下、走出雅间回了自己卧房寻了两身主仆二人能穿旧衣裳,然后自觉转过身去。
萧九矜与紫杏皆拆下发髻扎作半束发状,脱下身上的衣裙递与阿怜。萧九矜说了声“你先替我们保管着”,将脂粉全数卸下便出了雅间。临走前且再三吩咐,不要将她们今日来过醉音楼的事说与旁人。
她淡定走下楼去,楼下厅堂以一长桌为界,分左右文武二席。
这酒令的规矩好像是王家小公子自个儿规定的,结合了“文”中常见的对字令与“武”中的投壶,自创了新的玩法。
二人一组,一人对字一人投射,若有一边没在规定时间内对上或是没投中,同组之人下一题的难度便要增加。如对字的从对单字到对双字、长句,投壶的规定要投入哪处、蒙眼或将壶挪远。
萧九矜下来时,已经看见谢绍与王家小公子搭档,因王家小公子不善诗文更不善投壶,谢绍此时已经蒙上了眼;而此轮规定则是要投中左耳口。
“哎呀呀,再错下去,昭王殿下这壶怕是要越移越远喽!就是不知殿下蒙着眼,最远能投中多远的耳口……”
围观众人调侃着,谢绍的脸已冷若冰霜,王小公子则是尴尬的双颊通红。
刚开始的单子对他都对的磕磕巴巴,在谢绍不小心一个没投中后,双字对就对的更是艰难。
哪怕谢绍之后再没失手一次,也已经走到了要蒙上眼睛的这一步。
“嗵——”
木矢直直插入左耳口中,谢绍摘下蒙眼布,四周掌声雷动。
“不玩了不玩了!这输了可是要喝酒的,省的牵连殿下……你们谁来替我,我这还在接二字对,容易的很!”
王小公子佯装气恼地“哼”了声,向身旁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