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闻静倒确实没想到。
  “我妈平时是一个特别看重利益的人,但是你看,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姥姥年纪大了,跑到她跟前讨她欢心,希望能分多一些遗产,但我妈就不会。”
  如果一个现实主义者忽然舍弃利益也要坚持什么东西,自然只能是因为放不下。
  闻静一时心情复杂,好像对除夕当夜沈母身上的矛盾感,多了一种微妙的理解。
  “有时候我觉得我姥姥对我好,因为想对我妈做出补偿,但这不一样……你根本不可能通过一个人的得到,去补偿另一个人的失去。”
  沈霖自嘲似的笑了笑,仿佛在说,你看这真的很荒谬吧?
  “我没有办法因为我妈,去恨对我很好的姥姥。但我同样也没有办法,去替我妈原谅我姥姥。”
  闻静下意识想伸手碰他一下,但手指动了动,又蜷缩起来。
  除夕那晚的感觉又来了。
  即便已经没有烟火在他身上落下沙沙投影,即便他们头顶的吊灯明亮如日光,可在他身上,好像再次落下了一场雨。
  闻静清晰地看到了,纠缠在他身上,经久不散的矛盾和挣扎。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以至于她几乎脱口而出。
  “沈霖,你看过那个电影《蝴蝶效应》吧?”
  沈霖眨了下眼。
  明明在这种时刻,突然提起电影,像是在转移话题。
  但沈霖就是有种奇异的预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闻静摊开手,轻松地笑了下,“第一次看到主角在妈妈的子宫里,用脐带缢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那好像也确实挺幸福的。”
  沈霖怔住。
  那股预感像一簇小小的火,直坠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霎时烫得人心中大恸。
  少年时那些无法排解的苦闷,化为看到电影结局时的一个念头——
  真正的幸福,就是没有出生。
  如果我没有出生,如果他们当时生出来的是一个更好的孩子,大家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
  时隔多年,在二十五岁的寂静冬夜,忽然有人捡起来了一段少年时的隐秘碎片。
  可他却升不起任何一丝共鸣的喜悦。
  因为闻静不该这么觉得。
  她明明应该是活在很多呵护中,得到了许多许多偏爱的才对。
  沈霖在这一刻陡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判断失误。
  他早该明白的。
  自己并没有那么大方宽和,可以忍受一个幸福又快乐的人,待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位置。
  他这些年过得离群索居,抗拒别人的靠近,正因他只会被别人的幸福烫得体无完肤,卑劣地妒意横生。
  幸福的人又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却会不可遏制地生出嫉妒。
  但他和闻静却相处融洽,这些卑劣的触角像是浸入了温水里,一点也不刺痛地被接纳了。
  在这喜迎欢愉的人群里,原来他们一直无可救药地,共享着同一片悒悒不乐。
  所以才会这么快地熟悉起来。
  可为什么不快乐的沈霖,在发现不快乐的闻静时,却并没有因为找到同类,而感到喜悦呢?
  为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心脏被拧得很紧,难受到无以复加呢?
  第23章 很可爱
  沈霖觉得喉咙发紧, 撑在地毯上的手掌微移,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这轻微的动作,却宛如惊动一只停在树梢的雀鸟, 闻静倏然避开了视线。
  方才只是一时冲动, 他若是想同她聊起这个话题,她又觉得太超过了,好像自己一下子完全坦露在了冰天雪地里。
  她只能狼狈避开, 清了下沙哑的嗓子。
  “总之, 就交给她们自己吧。两个人的关系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你不觉得, 如果抱着一种,别人做的不对,我有责任去帮助他们走上正轨,这样的想法会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吗?”
  她甚至缓慢地眨了下眼, 开玩笑一样勾起嘴角。
  就好像《蝴蝶效应》的话题从未出现, 方才的几分钟被她从时间中抹去了,无缝切换回之前聊的内容。
  沈霖在这一刻,突然猜到了除夕那天, 闻静顺着他的心意岔开话题, 陪他一起看春晚时, 究竟是什么心情。
  与同情和怜悯无关。
  只是不忍而已。
  他仰头认真想了想, 然后笑道:“还真是。”
  两个人这才重新放松下来。
  沈霖瞅着地上搭了一小半的城堡, “你怎么有心情突然玩儿这个?”
  闻静幽幽道:“今天在路上睡得太多了, 根本睡不着觉, 随便找点事干。”
  沈霖笑了:“实不相瞒,我也是。尤其从急诊跑了一趟回来,本来不精神的也精神了。”
  他直起上半身, 仿佛来了兴致一样。
  “你想做个什么样的?我跟你一起搭吧。”
  闻静从手机里找出她以前的一张商稿,“想做这个。”
  沈霖接过手机,目光在画和小半城堡上来回移动,竟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最终十分怀疑地盯住她。
  “……你确定你搭的是这张图?”
  闻静顿时汗颜,视线上飘,没有接话。
  沈霖啧了一声,“这么会画画的手,怎么这时候又不管用了,你们搞美术的也隔行如隔山?”
  感觉自己的审美被质疑了,身为画师的闻静瞬间坐不住了。
  她坐直身体,音量都比平时大几分,“那是因为我刚才没有认真搭!”
  沈霖慢悠悠地“哦”一声,伸手一展,是一个请的动作,“那来,让我见识见识过千山老师的真实水准。”
  明知是激将法,闻静还是不由自主中招,捏着积木开始重新搭建,决意一雪前耻。
  正认真搭着,头顶忽传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
  “我高中考得烂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也说是因为我没有认真学。”
  闻静身体一僵。
  除高一以外一直名列前茅,从没机会找这种理由的闻静,哪里能想到这一茬。
  她带着谴责的目光,抬头望去。
  沈霖笑得很开怀,“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优等生用同一个借口。”
  说完,他已经凑了过来,动手往她的城堡上添砖加瓦,完全没留给她证明自己的时间。
  他还摇了摇头,很大发慈悲的模样,“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来帮好学生建城堡了。”
  闻静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料到沈霖会使出这样的招数,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明明平时只要打起
  精神,就很会接话的闻静,这时却真的笨嘴拙舌起来。
  “那……那你不许擅自改我的设计!”她只好小声说。
  显得很可怜兮兮。
  “这么讨厌修改啊?”沈霖仿佛头一次认识她似的,“我听说,你以前不是很听甲方意见的吗?”
  “要不是为了工作,谁会喜欢修改啊?你又不是我的甲方,”闻静小声诋毁了一句,半晌又想起什么,弱了半口气,“至少现在还不是。”
  “嗯,”沈霖闷笑了一声,伸手把她的头发揉得很乱,语气却很温和,“都听你的。”
  到了三点,城堡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下终于搭好。
  沈霖起身,去调了下主灯开关。
  吊灯旋转闪烁,撒下一片星星点点的柔和碎光。
  那种通透的色彩,衬得他们的成品宛如一座精灵古堡。
  沈霖靠着墙,远远问她:“漂亮吗?”
  闻静安静看着,缓缓点头,“很漂亮。”
  插画涂抹了无数色彩和光效,自然是积木不可能复刻的,可依然很接近那种幻想中才会有的效果。
  “不过……”她慢慢地、迟疑地抬头看他,“你的房间为什么会有这种灯?”
  沈霖瞬间一滞。
  她视线里的含义,分明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少女心。
  “嗯?闻静,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拧起眉头,一副要同她好好理论一番的表情。
  “什么意思也没有!”她瞬间怂了。
  他上来捉她的肩膀,“你就是有那个意思,我都看出来了!”
  “哪里有了!”她闪身躲着。
  两人纠缠中,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后背,她很怕痒,被迫笑个不停。
  闻静只好双手合十讨饶,“好吧好吧,我错了!”
  沈霖这才收手,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把这茬略过不提,开口解释。
  “我姥姥从公司退下来以后,因为喜欢看雪,所以把这房子买来养老,前房主的装修她很喜欢,所以没怎么动,我只是恰好分到了这间而已。”
  “但你觉得很好看。”她不死心地又补上一句。
  两人对视片刻,沈霖终于认输。
  “好吧,我是觉得很好看。”
  他摸了鼻子,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
  看上去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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