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失神落魄地走到巡诊台, 迟疑地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中来回纠结, 最后熟练挂号、就诊、取药,走完固定的程序。
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完成,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
没有人知道,在被季听岚魔鬼训练的那段日子,她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症:抑郁症分支的一种, 发病时偶尔会伴有轻躁狂表现。
这就是为什么她时常会因为一丁点的小事而情绪崩溃。
季繁是个神经高度敏感的人。
她拥有着天生的好胜心,隐蔽又偏执。季听岚的完美主义恰巧能将它全部激发,而后从中获利,用来换作炫耀的资本。
她们母女,在某种程度。
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北辰附属医院坐落在a市中央,是最繁华的商圈。时值日暮黄昏,街道车水马龙,人川流不息。季繁沉默坐在露天长椅上,盯着远处盏盏亮起的霓虹发呆。
彩灯由点及线,晕进她眼睛,忽然就模糊了一片,斑斓成面。风一吹,眼泪就干在了脸上。
季繁垂眼,长摁侧边按钮,打开手机。
这是陈硕新买给她的。情侣款,两人一人一个,季繁本来想掏现金付钱,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抢过他。
季繁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少年一身白衣黑裤,背着光,橘黄色日影笼在他侧脸,落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硬朗五官融于其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瞧不起谁呢?”他炫耀般摇了摇手上亮起的支付宝界面,戏谑开口:“认清自己的身份,女朋友,别瞎挑战男人的尊严。”
他拉过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把原本的手机放上去,话虽浑,语气却正儿八经:“成天就知道假客气。花点钱算什么,我整个人不都是任你摆布?”
汽车鸣笛音响起。有几个脾气暴的司机下车骂街,吵吵嚷嚷地,像是回到了报道那天。
季繁眼眶一下就又湿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对不起陈硕。
她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他心甘情愿放弃更好的学业选择?早在那日打车来学校的路上,她便怀揣着这般想法。
他是idol啊。
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多流量的。
那种不踏实感,直到今天也依旧存在。每一次夜深人静,每一回独处一室,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分钟,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她。
让她迫切地想要去做出一些改变。
变得更好,变得更优秀。
变得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到他身边,而不受外界任何置喙。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快好了的。
自高考结束以后,她很久没有再发过病。她以为……她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泪一滴滴地往下淌,很快就沾湿了屏幕。季繁慌张去擦,却抹开成水印,晕成暗花。
越擦越脏,就好像她糟糕的人生。
耐性消散过后,戾气便会随之加重。她烦燥扬手,却在虚空中生生卡顿。
医生说,如果不加控制,她也许会慢慢在发作时变得毫无意识。
她可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
季南刚到季繁宿舍楼下,便看见陈硕站在边上,抬了个手机在耳边。
他眯了眯眼,插兜走过去。
“你还记得,她大概什么时候离开的宿舍?”
季南脚步一顿。
对面不知道怎么回应的。
陈硕纠着眉转身。一抬头,正好和季南打了个照面。
“嗯,好的,谢谢你们。”沉声说完这句话,陈硕撂断电话。对上季南的眼,先一步开口。
“季繁不见了。”
“……”季南下巴往他手边点了点:“谁?”
“她室友。”陈硕低头,重新摁亮屏幕,展示给他看:“别误会,打的是她以前号码……”
季南轻描淡写扫过,“嗯”了声。
“……”陷入无言。
“季繁……”良久后,陈硕试探性提起:“她最近心情不好?”
季南看傻缺似的:“你问我?”
“……”陈硕默了默,换一种问法:“她貌似身体挺不好的……”
季南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当然不比我们这群大老爷们糙啊!”
陈硕盯着他瞅,没再说话。
“诶,不是,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吗?”季南不悦:“赶紧找人啊,季繁这丫头,不知道又闹什么脾气!估计跟她妈脱不了干系。”
“她妈妈做什么了?”
“鬼知道!”季南眉心的结愈深:“姜宸发微信说找不到人。”
他叹了口气:“她们俩,除了家里那档子破事偶尔有联系,多数情况下估计还不如和我的关系呢。”
陈硕薄唇抿紧。
反应出聊天偏题,季南又赶紧将话头朝回拉:“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他掏手机出来,边拨电话边谴责:“你这男朋友当的,忒不负责。”
“……”
忙音持续不断,季南不耐烦,干脆切了号,转回对话界面,噼里啪啦敲字,进行信息轰炸:【季繁,你人呢!】
两秒不回。
季南眼珠子一转,打开相机“咔嚓”拍了张陈硕的侧脸照,威胁:【最后给你三分钟时间,不理我,我就撕票!】
出奇的管用。
下一秒消息就弹出来:【什么事?】
季南:“……”
得,当哥的就是没有人家男朋友亲。
他心里不平衡,不爽:【想揍你男朋友。】
季繁很快拨了语音通话。
铃声响了两声,季南在陈硕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下,懒洋洋地划到接听:“哪儿呢?”
“后街酒吧啊。”
他瞥一眼旁边人,非常欠揍地拖长语调。
“行,哥接你去。”
-
灯影昏迷。
季繁坐在靠窗位置,捏了杯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牛奶,垂眸看着桌面上零散摆放的一堆药盒,像是被人抽干了灵魂。
估摸着时间尚早,高峰时间还没到,只有散台位置零零散散坐了几桌。
店内中央靠吧台左边,是空出来的舞池,台阶被用木板砌高,做出划分,上面摆了些不同种的乐器。此时正有两个抱着吉他的男人,低眼哼歌,氛围抒情缱绻。
他在翻唱陈硕的《阿笙》。
季繁几乎是在他曲调将起的第一秒,就抬起了头,定睛看向台上。
有所察觉般地,其中一个男人也在此时稍侧了点脑袋,顶上绚烂彩灯拉过,有几道落进他漆黑的瞳。
四目相对,两人分别愣了一下。
谢久辞扬手叫停了伴奏,摘掉吉他带,拍了拍身边人的肩,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走下台。
朝着她的方向。
季繁下意识把手边的药盒收了收,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抿了口牛奶。
“一个人?”谢久辞自来熟地坐进她对面沙发,招手叫了个服务生:“来杯长岛。”
“好嘞,辞哥。”服务员明目张胆地朝两人身上打量,嬉皮笑脸道:“只来一杯吗?”
谢久辞懒散倚靠向沙发背,指尖轻点桌面,似有若无地冒了两个字:“不然?”
服务员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地暗示:“这位小姐不需要吗?”
闻言,谢久辞慢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做生意做我头上了?”
“……”
服务生被怼得无话可说,又顾念谢久辞的身份,不敢发作。
空气停滞不动。季繁有意打圆场,僵硬扯了扯唇角:“不用,我不喝酒的。”
想了想,她补充:“男朋友不让。”
这话是季繁自己猜的。
毕竟凭借仅有几次喝酒被抓包经验,她隐约能猜出陈硕的想法——
喝酒可以。跟别的男人喝酒,不行。
服务生面色缓和了些,笑:“辞哥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意识到他误会,季繁立马想要解释:“他不是我……”
然而,服务员已经走远。
季繁泄气,胸口实在堵得慌,大口灌了半杯奶,把杯子往桌面一磕,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久辞挑眉:“这话该我问你。”
“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混什么酒吧?”
季繁没留情面地刺回去:“李佚笙教的,你怎么不去教育她?”
谢久辞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另一个男人注意到不对,当即起身,急匆匆赶来,担忧地唤:“hey, bruder, geht es dir gut?”
他问谢久辞有没有事。
谢久辞眸色很沉,似乎有锥心的痛感一闪而过,用标准的德语回应:“alles in ordn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