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人还活着吗?”
“把这一片都监管起来,现场所有人对好口供。”
“万一事态无法控制,把事情往应激性犯罪上引导。”
“念晟他还没成年,什么犯不罪的,我不允许他进去!”
程念晟堕进深沉的梦境里,森冷的骤然亮起的灯,花白的交缠不休的肢体,黑红的兜头浇下的血,吴靖准的青面獠牙,程鸿莘的上下翻动的嘴唇,组成他一个接一个的梦,拖拽着他往地狱底下去。
“晟晟,晟晟。”
有人在耳边反反复复念这个名字,程念晟不胜其扰,眼皮艰难撑开一条细缝,陈凤娇捧着他的脸,掌心贴着绯红的滚烫的皮肤。
“晟晟。”
陈凤娇声音里夹着哭腔,指尖捋着他汗湿的结垢的额发,程念晟额头一片高热,也不觉得痛,他眼神恍然,无法聚焦。
他只是闻见陈凤娇的气味,于是模模糊糊看过去,开口说:“妈妈,吴靖准是不是死了。”
“那我也该跟着一起死,杀人偿命。”
陈凤娇堵着他嘴唇,不让他说。
她伤心地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好不容易才醒来,不要瞎想,妈妈要你好好活着。”
“不要睡了,妈妈害怕。”
她眼泪打在他手背上,程念晟颤了颤,但又使不出力气,去替她擦一擦眼泪。
“对不起啊,”他高烧不退,眼前只看见一片摇晃的虚影,“对不起啊妈妈。”
陈凤娇被消沉的儿子弄得心里难受极了,受不住地哇了一声,顺手抄起床柜前的陶瓷杯就往后面砸。
“你看你干的好事情!”
程鸿莘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接了,杯子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又弹落在地上,杯沿磕了半个角,没碎。
程鸿莘脸上带着几道细长的抓痕,伤口结了血痂,他压根来不及处理,从头到脚,他全身着装皱皱巴巴,红极一时的商圈新贵模样足够狼狈。
他静静等陈凤娇发泄完,才敢走上前,摸着床上躺着的程念晟的额头。
“乖乖,是爸爸对不起你,你不会有事的,事情我都压下去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病,睡一觉天就亮了。”
“睡什么睡,都睡了那么久了,儿子一天不醒我就担心一天。”
陈凤娇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抓起来,一把打开,又转头看看程念晟。
“晟晟,妈妈不知道你在学校受了这么多苦,有人敢这么欺负你,之前怎么不说啊?”她眼里噙满眼泪,“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你不要吓妈妈啊。”
看见儿子受难,她瞥一眼偷偷缩回去的程鸿莘,立时气不打一出来。
陈凤娇眼泪一收,眼神犀利,狠狠掐了程鸿莘一把:“都怪你,都是你把脏东西惹到家里来,把晟晟害成这个样子。”
程鸿莘忍不住痛叫:“事出有因,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已经在弥补了,吴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他家又是独子,你以为我善后很容易吗,我公关起来也很费劲的。”
“哈?你闹出来的祸事,难道你不该善后吗?”陈凤娇气笑了,手指着程鸿莘的鼻子,“你个老不死的,把外面的女人带家里来,给儿子发现了丑事,儿子还要因此受人侮辱,你羞不羞耻啊,没脸没皮的你……”
程鸿莘被骂得挂不住脸,又不敢和她驳嘴,只能躲着走,期间小声辩解几句:“她突然上门要说法,我是怕不好收拾,才想着赶紧悄悄地把事解决了,我真没想到儿子突然带人回来,我也是被人阴了一手。”
“你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面说?怎么着,说着说着,说到床上去了是吗?你管不住裤裆下二两肉怪谁?”陈凤娇一双眉毛修得细长锋利,她一扬眉,“你还想把脏水泼到我和儿子身上来是吗?”
“你怎么不去死啊程鸿莘,儿子学校的年会你都不参加,要在家里搞女人,早知道有今天,之前怎么不赶紧得病死啊!”
陈凤娇是个气场强悍的女人,骂起人来能把对方的自尊踩在地上狠狠碾碎了,也只有对着儿子,才会难得地脆弱落泪。程鸿莘外头的生意做得再风生水起,在内对着她也是生怯的。
他嘟囔说:“你骂我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真不知道年会的事,你不也缺席了吗,怎么就赖我一个……”
“你和女人在家里乱搞你还有理,还敢往我头上扣帽子?程鸿莘,你有种!”
陈凤娇一把火烧得正旺,被他这么一挑,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这场纷争远没有终结。
“呕……”
眼见两人又要吵开,床上的程念晟毫无征兆张嘴呕吐,嘴里的秽物溅了陈凤娇一身。
陈凤娇愣了,低头一瞧程念晟一双眼睛翻白,原本因高烧通红的脸蛋转为铁青,甚至连呼吸都费力。
程念晟这几天醒来的时候极少,胃里没有进食,全靠营养液吊着。他呕吐的反应却很大,吐到最后喉咙口只翻涌出一股股的酸水,躯壳里的一副心肝脾胃也像要随之一并吐出。
陈凤娇心都碎了,顾不上嫌弃,急忙抱起他吼道:“医生呢,医生,我儿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程念晟轻轻拍了拍她。
他提着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心力,安抚她说:“妈妈,别哭了。”
“我做错了事,是要受罚恕罪的。”
他晕沉沉的,一些念头在脑海里徘徊,闪烁。
他也许想说,妈妈,我好疼啊,怎么做你们的儿子这么疼,我不想做了。
话到嘴边,又成了,“我不配做你们的儿子。”
“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渐渐张不开眼睛,仰头瘫倒在陈凤娇怀里,视线最后是程鸿晟满脸焦急地朝他扑来而,陈凤娇抱着他,呆呆说不出话来,眼泪糊了满脸。她哭得像个孩子。
程念晟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睁眼醒来。他摸了摸嘴唇,唇瓣干燥起皮,仅剩不多的求生欲逼他去找到一些水。
他机械地起床,拿过床头的杯子,去到卫生间里打开水管,接了一杯水喝。
他做完这些,又重新躺回床上,这个房间的门板做了一个智能开关,有专人从外面送可口的饭餐和汤水进来,一日三餐不会短缺,程念晟饿狠了的时候,偶尔会起身扒上两口。
餐盘里有纸条,大部分时候是陈凤娇留下的荧光笔迹。
晟晟今天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妈妈说呢。
晟晟今天心情好点了吗。
晟晟今天多吃口饭好不好,就一口,妈妈心疼死了。
程念晟躺在床上,歪头看了看门外,他没有进食的欲望,也不想去看今天传递进来的那张纸条。
他缩在被子里,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受不住冷似的抖了抖,然后往被单里面拱,渐渐缩成一个小块。
头顶摄像头上的绿光闪了闪,有许多人无时无刻地监视屋里的一举一动,防止他有轻生或者危险的行为。
程鸿莘独子,宏晟集团的唯一太子爷,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程念晟对于这种状态,其实没太大反应,这段日子里他反复高烧,噩梦,呕吐,程鸿莘手腕多强啊,把全国上下最好的医生都请来了,医生说,从数据上来看,这个孩子应该是健康的才对。
程鸿莘疑惑,那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心病。
程念晟是病了。心上的这道创口越裂越大,长成了深深的沟壑,不能填补,无法缝合,无底之洞掏空了程念晟全部的生机和活力。
程鸿莘束手无策,有人对他说,让念晟选择他愿意活着的方式活着吧。
他ptsd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程念晟就这么在监控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他记不清过去的天数,也不肯接触任何电子设备。
他适应黑暗,也喜欢黑暗,黑漆漆的地方最好藏身了。
他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床头似乎坐了一个人,来人穿着专门的衣服,衣服背后贴着绿色的反光条。
程念晟很久没见过发光的东西了,这人背后反射出的光线很柔和,并不强烈,程念晟没有太大的不适感。
那个人叫他:“晟晟,你醒来了吗?”
程念晟张了张嘴:“小舅。”
陈舟越笑了声:“光听声音就能认出我吗。”
程念晟含糊的嗯的一声,因为许久没和人对话,他喉咙窒涩,长时间沉默后,他粗哑着嗓音问道。
“你来了,是因为我病了吗?”
陈舟越转过身来,胸前的反光条模模糊糊地映出他一张白皙昳丽的脸。
陈舟越问:“那你想治病吗?”
程念晟坐在床上,蜷着脚趾往后缩了缩,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
陈舟越没有逼迫他,从兜里拿出水果:“甜橙,吃吗晟晟?”
程念晟不语。
“水呢,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