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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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地锦
  从平港开车到石定要六个小时,陆淮川上午出发,抵达石定城区时,已经接近晚饭点了。
  石定连着几日梅雨天,陆淮川走上老旧出租楼的阶梯,空气里到处浮动着墙面腐败发潮的气味。
  他爬到六楼,在一处住户门前站定,敲门。眼前这扇门是铁门,门板生锈,薄薄一层,很轻易能听见里面的人打牌吆喝的声音。
  他在外边敲了足足五分钟,里头人一直说就来就来,桌上的牌互相碰撞,伴随一声“三条”,“碰”,才听见有人趿拉着鞋过来开门。
  来人脸上喜滋滋的,显然拔得头筹,她拉开门连声说“让我看看是哪个财星”,一见到陆淮川,人顿时就蔫了。
  陆淮川拔开她,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陆桂芳。她黑着副脸,穿着件男款的花式衬衣,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嘴里还嚷嚷着“让你碰的狗屎运了”,抬头见是儿子,一下也没了话。
  陆淮川扫过一眼其余三个人,按下火气,沉声指了指门外:“滚出去。”
  三个牌友还有点不情不愿的意思,都看着陆桂芳。陆桂芳滚了滚喉咙,说:“没事,打完这把。”
  所有人又偷偷觑视陆淮川,陆淮川静了一分钟,转头去把烧水壶拿了过来,抬手把一壶开水浇在了麻将桌上。
  几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纷纷尖叫,蝗虫一样散开,陆淮川用了很大力气,把红色的塑料壶扔在地上,碰一声,巨响。水壶四分五裂。
  陆桂芳也吓了一跳。
  陆淮川:“还不走?”
  他掉头去厨房拿刀,背影决绝,撂下一句话:“不走都别走,砍死一个是一个。”
  她们就动了起来,慌不择路朝门外跑。陆桂芳还想开口,一看陆淮川满脸扭曲的表情,立时歇菜了。
  陆淮川愤怒地冲她们喊:“你们谁再敢来找陆桂芳,看我回头弄不弄死你!”
  等人都跑没影了,他冷着脸,转头要找陆桂芳的麻烦。他妈摸清了他的脾性,干脆一下摔了板凳,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放赖。
  “好啦,这下你满意啦,你这是要搞死我啊,搞到我没活路了,你就高兴了!”
  陆淮川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手里还提着那把钝重的菜刀:“现在是你要搞死我。”
  陆桂芳伸着脖子就往他刀口的方向递。
  她宽大的衬衣领口大大敞开来,露出平坦雪白的胸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那你劈死我,一刀把我劈死,你就没负担了!你这辈子也没牵绊了,大家都一了百了!”
  陆淮川凶猛咽着唾沫,手里拿起的刀最后还是放下了。他一手把麻将桌掀了,麻将牌硬得像石头,砸落在陆桂芳身上,她尖叫一声,抱住头佝偻腰背,胆怯地缩着。
  陆淮川忍无可忍:“你他妈骗我的钱,说脑袋里长了瘤子,拍一些装模作样的照片给我,又闹自杀,到处找不见人,到头来花着我的钱,躲在出租屋里面玩牌,聚众赌博!”
  “全天下有你这样的妈?你还不如脑子真长了颗肿瘤!就你这种人,早死了早清静,你别他妈活着祸害我!”
  陆桂芳哭了出来:“你把真话掏出来了,你恨不得我死是吧!那你干嘛不劈死我,怕手里沾血?好啊,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不用你动手!”
  她爬着就要去摸地上的刀,陆淮川蹲下身,按住她。陆桂芳扑倒在他怀里,推推搡搡,哭哭闹闹。
  陆淮川的表情纠结而厌烦。
  陆桂芳哭了半天,见儿子没声了,她眼珠藏在刘海下,微微转动。
  她也懂见好就收:“……妈就这一个爱好,是妈犯傻了,是那个黄阿姨跟我使的坏招,我是一下猪油蒙了心……我下次不见那个姓黄的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陆淮川松开她,猝不及防地,她又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
  陆淮川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我转你的十万块钱剩了多少?”
  陆桂芳愣一下,片刻小声说:“四万……”
  陆淮川拔高了声音:“陆桂芳!”
  他手指着他妈,目光厌弃:“你别等着我动手去找,等我找到了你一个子都拿不到,你到时去捡垃圾都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陆桂芳口气也很炸:“我是你妈,你姓陆,知道吗!你小时候我就是捡垃圾养活得你,我再怎么不是人你也得给我养老送终!你现在发达了,要是敢不认我,我就搞臭你,赖你一辈子!”
  陆淮川不说话了,他背过手去,忍耐地垂着眼帘。
  陆桂芳看着他两腮抽动的肌肉,窥到他睫下血红的眼睛,才意识到了害怕。她慢吞吞站起身,从床头摸了个发锈的月饼盒递给他。陆淮川打开看,里面一摞钞票。
  陆桂芳泄气说:“就这么多,没有了,你能再找到你全部拿去。”
  陆淮川看她一眼,转身把出租屋全翻了一遍。陆桂芳高高撅着嘴,看着他满屋找。
  陆淮川边边角角都查了一遍,最后从月饼盒子里抽出一千块,甩到她身上。
  他嘲讽说:“拿着这个月的伙食费,滚回家里,也别他妈跟我叫穷,你爱赌就全部去赌掉,你看我会不会再拿一分钱。你没钱了,以后就是出去站街都跟我没关系,明白没。”
  陆桂芳还有点不服气,陆淮川交代完,扭头就走。
  陆桂芳巴巴地跟着他,还想从他手里搞一点钱,她一边说家里太霉太陈旧,要装修一下,一边又说摆设风水不好,认识个大师能买些黄水晶的摆件生财。
  陆淮川听着她放屁,冷笑:“不好?不好你还想着从我手里偷房产证?我要不是卡着房本,你早就拿去抵押掉赌得毛都不剩了。”
  陆桂芳嘴里嘟嚷,她千方百计从儿子身上讨好处,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
  她说:“我要换床!你死鬼老爹那个卧室我要重新装修一遍,要不然我闭着眼都感觉那两个贱人当着我面在床上滚!”
  陆淮川一下停住脚步,陆桂芳撞在他笔挺的背上。
  陆淮川压着嗓子,合住牙齿,从牙缝里冒出热气。
  他对着他亲妈骂最狠的话:“你们两个烂货,有什么好比的?我出生在这种家庭里,是我上辈子造孽!”
  陆桂芳张嘴想要撒泼,看见陆淮川眼尾发红,脸上一股狠劲,到嘴的话忙又收回去了。
  她讷讷:“再怎么说,我也把你养大了,你看你现在都发达了……”
  陆淮川瞥她一眼:“我发不发达跟你也没关系,我花钱给你让你不至于饿死,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或者敢去我公司闹……哈,你试试?”
  “我走到今天这步……”他话头收住,眼里流露警告,“你再搞事情,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你听着,陆桂芳,开精神病证明把你关进精神病院让你一辈子出不来,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是难事。”
  陆桂芳缩着肩膀,没说话了,她没再去犯蠢试探陆淮川的底线。
  陆淮川看着她低下的头,头顶乌黑,一根白发没有,最顶上有两个发旋。
  陆桂芳聪明,她前半生的聪明用来算计她老公,后半生的聪明用来算计她儿子。
  陆淮川牙齿又慢慢咬合起来。
  陆桂芳心虚,没话找话:“我不会的,我不会找你麻烦的,我都不找那个姓黄的了……是刚开始她说她有个亲戚是海归女,工资特别高,现在管着一家公司了,我想着给你介绍对象,我才跟她处朋友的,结果我没钱玩牌了,是她出馊点子让我去骗你的钱,我也不是自愿的……”
  陆桂芳:“不过儿子,如果她介绍的那女的真的是海归,又在管大公司,那不如你去见一下面,反正你现在还没对象,你又帅又有钱,她也勉强能配得上你。”
  陆淮川把她下一句到底妈是为你好打回了肚子里。
  陆淮川说:“你怎么知道我单身?再说,你有什么权利帮我介绍对象?”
  他嫌恶地收拢眉毛:“你这种人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心里面没数吗,你能介绍什么好货色?”
  陆桂芳咬住嘴唇,心里有点脾气:“你年纪这么大了,是不是也该结婚了,当妈的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我有错吗?再说,你爸又有那种恶心人的毛病,你都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我怕你……”
  “闭嘴吧陆桂芳!”陆淮川粗暴地打断她,“管好你自己吧,我再警告你一点,不要插手我的婚事,有你这种妈我就算给人家跪下磕头,一辈子给人伏低做小!我都拿不出手!”
  陆桂芳被嫌弃至此,一下呆在原地,没再敢跟着他了。陆淮川甩开她大步往前走,也不回头。
  他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胸口仍重重起伏。
  他余怒未消,点起一根烟抽上,扭头看见陆桂芳的身影在夕阳下凝结成一个污点,他手指情不自禁搁在车窗玻璃上,怎么都抹不干净。
  乌黑的,却明显的,是陆淮川上行的人生轨道上碍眼的拦路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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