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若非是遇到什么难事,褚苑知道卫衔雪不会来麻烦她——这个弟弟褚苑还认识不久,但旁人眼里与江褚寒眼里的卫衔雪可算天差地别了,从前的质子柔弱可欺,可谁能知道他哪一日突然就走到宫廷里站在了陛下面前呢?这事情光是江褚寒帮不了他,卫衔雪敢来西河这一趟,他从前的打算居然是孤身一人过来,光是一腔勇猛可和他那一副温良的模样对不上。
光是循着味道,褚苑就能找到离城门不远的药棚,入城的时候城中守卫已经遣人去通知知州大人了,等褚苑到了药棚外面,正等到了焦急赶到的胡舟。
胡大人满头的汗,没被人搀着,走时差点跌了,他老远就开始行礼了,“公主,拜见大公主……”
“胡大人不必着急。”褚苑看他这模样皱了皱眉,她从马上下来,“大人这模样是从何处赶来的?”
“近来城中事多,什么疫病药材,刺客排查,人口安置……”胡大人拿袖子把头上的汗抹干净了,赔笑着说:“公主见笑,公主见笑,公主来此可是听闻疫病找着了医治的法子?”
“找到法子了?”褚苑眉目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可这消息也算是让人松了口气,褚苑眉毛挑了一下,她望着药棚,“那阿,卫公子呢?”
“他……”胡舟这不禁“嘶”了声,脸上好像有些为难,他指了指药棚里面,“大人正在药棚……置办药材,他在挑选药材呢,要不公主先去休息休息……”
褚苑奇怪地看他一眼,胡舟这是有些三缄其口的意思,她把马鞭递出去,“那我去看看他。”
“公主,公主——”胡大人想拦一下褚苑,伸着胳膊却马上被后面两个小将拦住了,他只好说:“这药棚里多有疫病未好之人,您……”
胡舟说话的功夫,褚苑已经进去了,她想不出有什么事关卫衔雪的事会让胡舟遮掩,而且卫衔雪此前的来信里还说药石难医,若是找到了医治的法子,那便更没什么躲闪的理由了。
走近药棚,扑面而来的药材味愈发浓重,直冲着人的天灵盖。
褚苑见着药棚里的景象,眉头拧得松不开来,西河城里喝那河水的什么人都有,一道挤在药棚,众生百态的疾病缠身也不过如此,些微的哀嚎声掺在一块,也成了满屋子的喧闹了。
大公主还没仔细找着方向,他一眼就瞥见药棚煎药的隔间旁有间屋子,这药棚搭得简陋,那屋里并没有门,只有一个帘子挂起来,看不着里头的景象,而外头站了个人褚苑认得,“符影卫?”
“怎么是他?”褚苑还不知道此前符戊的事情,她走过去,直接问:“卫衔雪呢?可是在里面,我……”
褚苑没说几句就直接去掀了帘子,没想站在外头的燕秽认出她来,立马偏着身子拦过去,一边大着声音道:“公主,您怎么……”
“让开。”褚苑瞧出不对劲了,她直接扭过燕秽伸出的胳膊两招一拧,一掌把他从面前推了开来,“放肆!”
大公主一手掀开帘子,冷眼回看了眼燕秽,然后才扭过头来往屋子里探了进去。
屋子里隔绝外头的声音,居然静了许多,跟着褚苑掀开门的一瞬,一个碗“哐当”一声就砸在地上,随后才是卫衔雪一脸惊慌的表情望过来:“阿姐?”
褚苑皱起了眉——卫衔雪正理着自己的袖子,他把长长的衣袍放下来盖住了手,然后双手垂下站直了身,他像没想到褚苑会来,突然被吓着,惊慌失措地打碎了碗,这会儿站在桌边,目光往下垂的时候看了眼桌子,他很快回过神来,朝褚苑笑了一下。
可卫衔雪的脸色难看的过分,比上他从前的受伤的时候还要没有血色,这惨淡的面色连他这笑都没掩盖住,让褚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褚苑很快散开了眉,他朝卫衔雪走过去,“他们都拦着我,你怎么了?”
卫衔雪还是自然地笑了笑,“我前些时日不小心也染了疫病,这才搬来药棚,现如今还病着,他们自然不想我让阿姐担……”
“阿姐!”卫衔雪忍不住往后一缩,又马上吃痛一般闷哼了声。
“你……”褚苑沉下脸,她朝卫衔雪走过去,二话不说就拉过卫衔雪的胳膊开始掀他衣袖,“我才进门就闻到血腥味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衔雪胳膊才抬到半空,他攥了下自己的衣袖,像是死死抓住想要拦住她的动作,可一概做将军的褚苑轻易就把他胳膊拧开,然后掀着他的衣袖就露出了他的胳膊。
早春的天还有些冷,卫衔雪的胳膊露出来带了一丝凉意,他吸了口气。
褚苑也吸了口气,“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卫衔雪原本就瘦弱,那胳膊更是纤细,褚苑的手指握上去,比褚苑做女儿的时候还要细,就他那瘦弱的手腕上边,居然横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有些还没止上血,把他青绿色的衣服也染红了,让人瞧着触目惊心。
卫衔雪叹了口气,褚苑看见他胳膊的时候就手指一顿,卫衔雪便这时候轻易挣脱了,“让阿姐见笑了。”
这话他说得有些轻飘飘的,带了点惋惜似的,随后他将桌上一个被他扣起来的木篮子翻过来,下面居然放着一个碗,那碗里分明的颜色扎着人的眼——竟然是半碗的鲜血。
卫衔雪把自己的手放下去,抽出了被他藏在桌下的匕首,他眉头紧皱,横过匕首就往自己还没完全止住的伤口上割了下去。
“卫衔雪!”褚苑实在想不出卫衔雪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吧?”
“啪嗒”轻轻两声,鲜血顺着卫衔雪的手腕流下去,滴在了碗盏里。
“他们……他们不拦着你?”褚苑不可置信地说:“他们拦着我?”
“你……”褚苑把他的匕首拿开,从袖子里拿出个帕子就要去给他止血,“你们到底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姐——”卫衔雪有些无奈地喊了她一声,“我……我的血可以治疫病。”
“什,什么?”褚苑忽然一怔,但她马上道:“怎么可能?你们说的疫病找着了治病的方子,是,是用你的血?”
褚苑气不打一处来,“西河的大夫是不是都疯了,谁出的主意?”
褚苑这生起气来的样子居然和江褚寒有些相像,卫衔雪只好朝她解释:“不是西河的大夫,是我自己发现的。”
“前些时日我遭西秦的刺客刺杀,不小心受伤染了血,当时并无法子治疗疫病,我只能早做打算,先把事情交代出去,就给阿姐写了书信,不想两日过去我并未染病……因而我……”
卫衔雪当时受伤,伤口愈发疼痛,他写完信踌躇不安,先把给褚苑的那一封交代出去,随后就昏睡过去了,醒来时发觉自己手里抓着个温润的玉石,透过窗子他一仰头,就见到了西河的月光斜射过来,卫衔雪趴在床前,他掀开自己的衣袖,发觉自己身上居然并没有生出红疹。
卫衔雪把那封写给江褚寒的书信压在了案台底下,他还是去了药棚。
身上的伤口虽然狰狞,可上过药之后就如同普通的伤口并未再有什么变化,卫衔雪忽然咬了咬牙,下了个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决心——西河的疫病还是未能止住,病故的百姓越来越多,连外头大街上挂起的白幡都越来越显眼了,外头飘起的纸钱弥漫着药味,仿佛将西河淹没进一片死气,城里人心惶惶,卫衔雪站在一具尸首前面,他割开他的伤口引着他的血流到了自己的伤口上。
此前伤口沾染了身染疫病的人的血便会染上病症,卫衔雪虽不精医术,但他此前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自己也身染疫病,可他想自己试试是否能找到医治疫病的办法。
他又把那封写给江褚寒的信放在案前,添了几句话。
但事情的走向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还是没有染病,所以他割开自己的手腕,将一杯血倒进了汤药里。
卫衔雪对褚苑道:“我虽不知道缘由,但我的血当做药引,的确是可以治疗疫病。”
“可你……”褚苑似乎很久才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盯着那滴下去的血,“可你不要命了?你也不看看你脸色有多难看。”
“你不能再这样流下去了。”褚苑眼见那碗血快要满了,十分熟练地扼住卫衔雪的手腕,将旁边摆置的药洒在卫衔雪伤口上,又很快用纱布缠起来打了个结,这事军营里做起来常见,褚苑从前为很多人甚至自己上过药。
“阿姐……”卫衔雪脸色几如白纸,他撑起眼安抚地笑了一下。
“你还笑。”若是江褚寒做这种事,褚苑早一巴掌拍过去了,可卫衔雪身子柔弱,受不得她大将军一巴掌,褚苑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黑着脸说:“你这样大伤元气,就算没丢了这条命,你让我怎么跟褚寒交代?”
卫衔雪另一只放在衣袖里的手腕上系着那块江褚寒的玉石,他蹭了蹭手腕,便手腕上生了温,卫衔雪有些垂下眼,默然地盯了会儿自己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