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鸦青半步也不停地出去了。
江褚寒等鸦青出去的声音停了,才扬起了头,他呼吸也有些重,“殿下叫我的名字,我就过来。”
“……”卫衔雪胸口起伏,差点被江褚寒亲得失神,他靠坐着几乎没有力气,“不敢……”
“以后都不敢喊世子了……”
……
*
江褚寒许是早上得了启发,这一日的膳食给厨房里吩咐,全是往补身子那一块靠,卫衔雪好歹自己是懂些医术的,看着一桌子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江褚寒小心地夹着菜,对着他的白眼说:“阿雪,你多吃点。”
“咱们来日方长,我也不是不会疼人的。”
“你还是得多养养,昨夜哭得我都不忍心了。”
“……”
卫衔雪捏着筷子把他夹菜的手拍回去,“江世子,这饭你也别吃了。”
“你自己舔舔嘴就能把自己毒死。”
江褚寒:“……”
江世子悻悻地扒拉起自己碗里的菜,他吃了几口,想起什么来,“阿雪,我能问你一个事吗?”
卫衔雪吃饭端正,他目不斜视,“我若说不能,世子就能不说了吗?”
江褚寒故意露出个豁然的笑,“唔你若不想说,我也……”
“你问吧。”卫衔雪抬起视线对他望了眼,江褚寒一向有话直说,真要踌躇犹豫起来,反倒是让人觉得不安。
江褚寒敛着眉:“你背后那个印记,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我昨夜……又看到了。”
卫衔雪手间一顿。
这事情从前两人就准备放在明面上来说了,可当时卫衔雪被余丞秋的人带走,就只是开了个头,并未一五一十地说明白。
说起坦诚相待不过四个大字,做起来却难,卫衔雪一时眉头皱起来,有些不知如何开口,“那印记……是,是我母族的图腾,我母族……”
若江褚寒不说那一句族人杀了母亲,卫衔雪不至于有何难以启齿,他犹豫着搁下筷子,认真道:“我族……名为祈族,在燕国南境避世而居,离大梁千里万里,所有鲜少人知道,但说起一事世子肯定知晓,当年陛下去南境寻药,想要找传闻中的麒麟血给长公主治病,找上的就是我族的所在。”
“那陛下……”江褚寒很快反应过来,“你就是那时候……”
卫衔雪轻轻“嗯”了一声,他顺着说下去:“当初陛下南下,认识了尚在族中我的阿娘,他想寻药,可寻的麒麟是我祈族的圣物,杀灵取血是族人大忌,想得到并非易事,可我阿娘在那个时候对他动了真心,还……所以后来她不顾族人的反对,成全了褚……他。”
卫衔雪目光微颤,“再后来就是陛下归朝,回了大梁……”
“可我阿娘还留在燕国,她挡住了族人的追赶,也承受了族人的质问,好在那时候燕国的父皇那时以皇子的身份护住了我阿娘,带她回了宫廷,所以等到我出世,就成了燕国朝中的皇子。”
越往后说卫衔雪的语气越是平淡了,仿佛说着不相关的人事,“后来,后来的事世子都知道了,我阿娘故去,燕国的父皇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没人相护,都说我是不受宠的燕国皇子,所以燕国战败,我成了前往大梁的质子。”
卫衔雪垂下眼,把面前的筷子摆正放在桌上,他虽面无表情,但其实是想说点豁然的话缓和氛围的——江世子好像才听了几句,看他的神色就渐渐复杂起来。
“阿雪……”江褚寒很轻地喊了一声,可后面的话他又停下来,不知道是难以启齿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江褚寒是第一回听到关于卫衔雪身世的事,这真相比卫衔雪不受父皇宠爱还要令人不忿。
如今这世道看重出身,可卫衔雪分明就是天潢贵胄,不论前后因果,他骨子里流淌的血够得上所有金尊玉贵的富贵日子,他能在花团锦簇里长大,娇养成个光风霁月的小殿下,但他这辈子过了什么日子呢?
他远在异国他乡受人冷眼,回了……江褚寒甚至说不好哪里才是卫衔雪的家,倘若梁国才是他此生的归处,那当年他入京路上的磋磨还有满天下的骂名,都算是什么呢?
就连江褚寒他自己也曾放任手下对他刁难,让他在那个冬日差点死在入京的路上,还有后来……后来江褚寒拿着羽箭对他逼迫,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用他的生死来引出什么,这桩桩件件的亏欠到底又算什么呢?
“对不起,阿雪……”江褚寒和他本就同桌,坐得不过隔了半人的距离,江褚寒伸出手,他伸到卫衔雪面前像是想去摸他,却没真的下去这个手,只是有些微颤,停在了半空,“我……”
江褚寒想了许久,只换了个别的话说来:“这样说来,当年救我的母亲还是……是你和你的阿娘。”
“不是。”卫衔雪偏过眼,他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救下长公主。”
当年长公主的确在寻到麒麟血后解了毒,可她中毒太深,再也不是当年叱咤沙场的褚芸了,几年后公主香消玉殒,几乎算是郁郁而终。
江褚寒喉中哑然。
“其实世子不必为我恼怒难过。”卫衔雪把手附在江褚寒手背上,抓着他道:“这些事情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痛苦难过,好像上天捉弄,让我活得像是笑话,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若一味难过,只会让我阿娘也成为笑话,让我往后的半生一样迷惘无措,也让……我失去更多的东西。”
“我这一生所得的东西不多。”卫衔雪拿着江褚寒那只手一道去捧他的侧脸,隔着他的手背一齐摸了摸江世子那半边容颜,“你是意外之喜。”
卫衔雪说完,轻轻笑了笑。
江褚寒思绪仿佛这片刻里触了电,他目光紧紧盯着卫衔雪的眼睛,“什么喜……喜欢的喜吗?”
卫衔雪似乎怔了片刻,随后他微微叹了口气,“世子总喜欢争一两句的意气。”
“要再说清楚一些吗?”
卫衔雪温声道:“我若是不情愿——鱼死网破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我没哄过谁,也没跟别人亲过抱过,更别说同床共枕情意缠绵,旁人把事情做到世子这个地步,我早该想法子把你千刀万剐了,如今却从你那里听出‘心软’二字。”
“江褚寒,我今日没有喝酒”卫衔雪捧着他的脸,“这样说你还满意吗?”
江褚寒深呼了口气,“像做梦。”
“……”卫衔雪撤回手,“方才的话没有说完。”
江褚寒觉得自己才像喝了酒,他爱争一时的意气,片刻的高低,可江褚寒在如今的阿雪面前自降一等,不敢再说自己如何了解他了,但他如今想起来,卫衔雪一句句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情愿的事情谁也逼迫不了,他宁愿冬日里跳池子不要命也不会向褚黎低头,他宁愿不要性命逃走也当年不想留在侯府,他……
可他愿意一次次被江褚寒亲上去抱上去,就连从前那次鲜血淋漓的纠缠,也是他甘愿躺在他江褚寒下面的,遑论昨夜他们一道深入沉浮极尽缠绵。
他怎么还会怀疑卫衔雪的心意呢?
卫衔雪言归正传,他轻轻踢了下江褚寒下面的凳子,“我的事不过后话,关于母族我知道得不多,我身上那个印记是母亲画的,说是族人身上都有,平日里看不出来,大概只有受伤的时候才会出现。”
“所以……世子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印记?”
这句话说出口,卫衔雪心里好像骤然跳了一下。
江褚寒再意犹未尽在这往事面前也压下了所有的欢欣,“是……是当年有人给我母亲下毒。”
“旁人都说我母亲忽染恶疾,可当初是我亲眼看见有人在她茶水里下毒,有个刺客在我面前杀了人,我看见那人胸口衣襟刺破,露出的印记同你身上那个一样。”往事在江褚寒面前滚过一遭,他至今记得那个死在房里的暗卫嘴唇翕动,用分明的嘴型让他快走,可他没用,不过和刺客对了一眼,就吓破胆子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一切都迟了。
“所以……”卫衔雪攥着手道:“真的是我族人……”
“我不知道。”江褚寒想起往事也麻木地收起伤心,“当年我同那刺客对过一眼,他那双眼睛我怕是至今还能记起大概,可他都看见我了,还是任我昏迷,让我这些年都知道是我没拦住母亲喝下那盏下毒的茶水。”
“杀母之仇。”江褚寒目光微冷,“我这辈子不可能忘记。”
江褚寒又叹了口气,“但查不到,这些年过去,除了那次模糊地在你身上看见了,我什么也没查到。”
卫衔雪欲言又止,“所以……我,我族……”
“阿雪你放心。”江褚寒松了松口,“仇怨总有尽头归处,此事同你绝无牵扯的可能。”
“……”卫衔雪不知想过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其实……”
“殿下——”门外一声敲门忽然打断了,降尘拍了拍门,“殿下我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