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褚章脸上全是诧异,仿佛把他惨淡的脸色渲染得无比的浓墨重彩,他听着这虫子的鸣叫声,一些过往的回忆顿时随之涌起,如同奔涌的洪水掀过来,霎时就把他沉进了汪洋之中。
  他想起了被他尘封多年不肯揭开的过往——差不多十九年前。
  当年长公主病重,褚章身为弟弟,他不顾旁人拦阻,只从尹钲之那里听闻了祈族的些许过往,知晓这世间真有麒麟一物,就同他一道前往了燕国。
  两国水火不容早有多时,褚章即便只是个无名的皇子,他只身前往燕国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走漏了出去,他才踏上燕国的土地,竟然就遭到了追杀,亲自带兵追杀他的,还是那时燕国的皇子卫懿。
  褚章同尹钲之躲躲闪闪,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行踪,燕国那皇子穷追猛打,不想竟和褚章一起坠下了山崖。
  好在那崖上藏在云雾间有个延伸出来的平地,与个山洞连在一起,两国的皇子掉下来竟然没死,偏偏巧合地摔进了这个祈族隐居山林的地界。
  他们坠崖的时候受了重伤,在山洞里昏迷了多日,褚章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身边有个燃起的火堆,他昏迷的时候思绪混乱,清醒的时候反应了会儿,才在耳边听到了一个明晰的铃铛声。
  那火苗的另一端,悬崖边上有一棵粗大的歪脖子老树,竟然有个女子坐在那树梢上,她脚上未曾穿鞋,腕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不绝于耳。
  后来褚章才知道,这个女子是祈族的族女,名为阿鸢。
  阿鸢是个未曾出世的女子,像是山林里未曾沾染俗世的清泉,她不通朝政,也不懂人心诡谲,流水一去不回,她也毫不畏惧地奔腾在山林里,来去自由的雀鸟也比不过她的灵动出尘。
  无人知道褚章在满是人心算计的京城里活得多么步步为营,这个自由的女子救了他,轻而易举就能踏进他的心防,还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片面之词。
  偏偏那个燕国的皇子卫懿要横插一脚,同他争抢着阿鸢的关照——阿鸢这样的女子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她那张比春花还要明艳的脸凑上来,只要笑一笑,就能把人的魂都勾走,她说一句停手,即便有什么深仇大恨,褚章和卫懿也不敢再多加争吵。
  祈族像是住在一个世外桃源,远离纷争,还有着许多世间不曾听闻的珍奇物什,阿鸢随手抓一只虫子,就喊那虫子叫“子母虫”。
  阿鸢说:“这虫子看着普通,却能活几十年之久,平日里吃些露水,就只是普通的飞虫,可是这虫子会饮血,之所以叫子母虫,是因为这虫子能分辨亲缘血脉,若是吃了两个有血缘的人身上流的血,就会发出叫声,那声音……”
  阿鸢只是想想就起了身鸡皮疙瘩,可她还是不管不顾,自顾自地在手上咬了个口子,然后抓着那虫子去找她家里的老父。
  褚章第一次躲在门外,听到了那虫子发出的尖锐刺耳的鸣叫声。
  第95章 :护驾
  熟悉的声音,褚章快二十年没有听到了。
  他与阿鸢……三言两语说不清他都做过些什么,褚章也知道自己负心薄幸,当年冲着寻药闯进世外桃源,私心占有了那个明媚的女子,可他不可能一直都留在那里。
  他想带着阿鸢离开,他曾告诉她北国风光,大梁同燕国不一样,四季如春在大梁虽然难得,可梁国冬日下雪,漫天白雪可堪白头,大雪簌簌,遍地清白,这几乎可以让每一个未曾见过大雪的姑娘心生期待。
  但褚章要带走的不止有一个阿鸢,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带麒麟血回去给长姐治病。
  麒麟是祈族圣物,这一族似乎是被上天眷顾,历来无忧无虑,敬重神灵天命,对世间一切的生灵都平等仁爱,更不容许有人伤害圣物,但褚章没得选,远在他乡的朝廷里,还有一份他一样抛不开的殊荣与……一条性命。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是阿鸢冒天下之大不韪拦住了那些生养她的族人。
  阿鸢担下了背叛的罪过,从此再也不能回她的家。
  后来褚章回朝,曾派人去燕国找过阿鸢,可她已经变成了燕国皇子卫懿后院里的鸢夫人。
  其中的因果,褚章也曾想过,从前那个卫懿讨厌得很,可他终究是燕国的皇子,阿鸢当时的处境,能护住她的怕是也只有他了。
  后来就是知道阿鸢生了孩子,卫懿登基成了燕国皇帝,那个孩子成了当朝皇子,再往后的事众所周知……他永宴皇帝甚至不用再去打听。
  可他真的不知道,阿鸢的孩子会是他的孩子。
  卫衔雪是他的孩子……
  褚章盯着满脸是血的卫衔雪,这孩子……这孩子眉眼像他母亲,的确是动人心魄让人沉沦不已,他那侄儿就是前车之鉴了,可褚章看他那几次匆匆瞥过,他好像是不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同卫懿相似的端倪,才没有真的好好看过他的容貌,是不是同自己……也有什么可以比较的地方。
  他是怎么没有往这方面预想过呢?还让他受了这么多苦……
  卫衔雪脸色凝固,他仿佛被惊讶得一动不动,四目相对的时候,一行眼泪也不知是疼还是怎的,毫无征兆地就流下来了,和着脸上的血显得他可怜万分,泛着红的眼睛里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一边的余丞秋好像并没有看出什么,被那虫子分走些注意,一时停手,这会儿回过神来,他擦了擦手,示意两边要把卫衔雪再带下去。
  一直隐忍不发的陛下这才呼了口气,他好像用一个眼神将心里翻起的思绪压下去了,随后沉下眼,整个人靠在了后座上,他把袖子覆上座椅的把手,“余丞秋,朕给过你机会了。”
  余丞秋揣过手,“陛下这是……”
  褚章眉眼忽然一厉,他靠着后座身子一撑,猝然一只脚踢过面前布菜的桌子,那一脚过去直接把桌子踹翻到一边,“哐当”的碗盏破碎声连成一片,对着御前站立的余丞秋就撞了过去。
  余丞秋只好退出一步,不想接着褚章明黄色的袍子拂过座椅边角,他那袖中的手动了动,他胳膊一抬,手里抓着什么横空甩过,冷冽寒芒骤然一闪,那座椅把手里头竟然藏着一把长刀。
  “你余氏不过几十年的根基,还想号令群臣。”褚章撑着座椅站起,“今夜给你机会露出马脚,你真当朕不知你早有反叛之心吗?”
  “你……”余丞秋不过愣了片刻,他又笑了,“陛下重伤至此,不妨看看朝中和京城。”
  “羽林军是不记得从前虎贲营的教训,今夜同你勾结是自毁前程。”褚章冷笑一声,他拿刀杵在身侧,“皇后与朕夫妻二十余载,今夜可惜……”
  “递上毒酒,这弑君的罪名,朕先追究一人……”褚章手腕转过,他长刀往旁边一抬,皇后余锦秋早给吓得花枝乱颤,抱着裙摆逃到一边,不想褚章一刀虚晃,刀锋换着方向往另一边刺了过去,血红的刀子捅出后背,那一刀刺进的竟然是洪信的胸膛。
  “陛……陛下……”洪信睁着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杀意满盈的脸,“奴才……”
  褚章抽刀而出,“这老太监早有异心,留着他给你做眼线,余丞秋,你当真以为朕蒙了眼睛?”
  余丞秋被震慑了一瞬,他一咬牙,去拔开了旁边侍卫手里的长刀,“到了此刻,陛下还想倚靠什么人?那镇宁侯远在……”
  “你前些时日刻意打压江家,以为朝中没了褚寒就能切断镇宁侯远在南境的线,这话是没错。” 褚章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他往前一步,“朕的儿子无用,听了你这老匹夫的唆使,但你别忘了……”
  “褚苑……”褚章撑刀而立,“早在半月前朕的文书就到了西境,今夜入京勤王,你当羽林军能挡住几时?”
  “大公主……”
  陛下膝下第一个女儿名为褚苑,年纪尚浅就入了军营,她久不入京,陛下不提,众人都快让人忘记四境之内镇守疆土的还有这样一个女将军了。
  此时宫门之外。
  江褚寒一支箭直指羽林军的将领,那一弓拉开,他一身的伤才撑不住了,“孙副将,虎贲营的来日可就看你了。”
  “冒着杀头的大不韪,就为了世子那一杯酒,不值当啊。”孙仲须跨马上前一步,“世子都伤成这样了,可要卑职派人送您回刑部大牢里歇息?”
  江褚寒前些时日入狱之前,开了万华楼宴请京中世家少爷,用他一贯贪欢的表面荒唐遮掩他在满京城地翻找卫衔雪的踪迹,但同时他那递出去的酒,一杯给了尚书令的少爷娄元旭,一杯给了虎贲营的副将孙仲须。
  江世子被鸦青扶着从马上下来,他还豁然一笑,“羽林军想拿我的性命要挟,把我从狱中劫走,可是孙副将特意相救才让我没落入敌手,现如今真相大白,我还回什么大牢。”
  “世子这说瞎话的本事……”孙仲须扶了下额,“也罢,今日成了,世子说是怎样就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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