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降尘当即脚下一踢,一粒石子从他脚下踢过去,往那大刀锋刃上不偏不倚地砸了过去,“住手——”
  两个彪形大汉立刻回转身来,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句,“什么人敢多管闲事!”
  降尘最不听吓唬,“真是放肆。”
  他往身后一探,卫衔雪正快步过来了,那一句还正正骂在了殿下的头上,降尘这番就讲些意气了,“天子脚下,你们光天化日的,是想做些什么蠢事?”
  卫衔雪走过来,隔着两个大汉身边的缝隙,看清那刀下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满身的脏污遮住了容颜,伸着一只手护在头上,瑟瑟发抖地蹲在墙角。
  卫衔雪淡淡道:“能打过吗?”
  降尘这意气更浓厚了——前些时日殿下说他功夫不够好,让他好些练练,不让他出去快活好多天,逼着他练了许久的刀。
  这点胜负欲还是有的,降尘咬着牙说:“不在话下……”
  降尘用惯了短刀,他抡起来冲过去,身形像条游鱼似的穿回两人之间,不过来回走了几招,他一人掀翻了两个大汉,暂且将两人捶晕了过去。
  降尘摇了摇有些发麻的手,冲着卫衔雪笑,“殿下……”
  卫衔雪拨开他的胳膊,直接往那墙角下的乞丐身边走了过去,降尘笑意一凝,有些怕殿下因为方才瞒他的事情生气,他缩着胳膊跟过去,不想蹲下去卫衔雪才说了一句,“做得不错。”
  降尘心满意足地踢了旁边昏迷的大汉两脚。
  卫衔雪蹲下身同那瑟瑟发抖的乞丐打了个照面,那人还用一只左手护在头顶,视线虚虚地落在脚下,卫衔雪才伸过手,他就整个人受惊似的往后一缩,不停用着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别杀我……别杀我……”
  卫衔雪停下手,只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借着微弱天光,能看出这人的面容虽然蒙上污泥,却最多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手上细细的伤口密布,但都是新伤,旁的什么蹉跎痕迹都不明显,就连衣服虽然破烂,也并非那大街上随便找个乞丐难以分辨的破旧单薄,原本的料子破了,却还是细密蚕丝织就的。
  这……是哪家落难的少爷吧?
  卫衔雪皱了皱眉,这人不让他碰,他就试着去探他另一只垂下的右手手腕,可不想那只手碰过去并无反应,只缩着肩膀的时候轻轻晃了两下。
  手断了……
  卫衔雪思忖片刻,他从衣袖边角处找出一根银针,又快有准地往那人后脖颈上刺了进去,那发抖的男子身子一僵,立刻昏过去了。
  卫衔雪站起身,“把他带回雪院。”
  降尘接令过去把人捞起来,卫衔雪转身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个大汉,又添道:“待会让人把这两个人也绑回去。”
  带上那乞丐少爷,卫衔雪和降尘快步回了雪院。
  回去之后卫衔雪先让人给他收拾干净了,又替他换了衣服,这乞丐收拾干净,还真是一副清秀少爷的模样。
  人还没醒,卫衔雪先仔细看了眼那人换下来的衣服,从他怀中找出了一块干净清透的玉佩出来,玉佩价值不菲,上头精致刻着一个“许”字。
  “西河许氏……”卫衔雪站在床榻边,重新辨认了一下这小少爷的眉眼,“这玉佩若不是他偷的,这人应当是许家的人。”
  降尘对这大梁人事不熟,他端着卫衔雪要用的药箱过来,“很厉害吗?”
  “许氏乃是西河首富,从前些年给宫里进贡开始,就一直是皇商,手下开采的金银矿产给朝廷分一半之外,还能余下富可敌国的财物,大梁比许家有钱的,可算是寥寥无几了。”卫衔雪前世的时候替侯府打理账面,曾和许家做过生意,“可我记得许家少爷并非是这个模样。”
  “若非大少爷,看他这个年纪,许是老二,或是老幺。”降尘眼睛亮了一下,“只要人是许家的,那就是捡了个财神爷回来啊。”
  “既是被人追杀,其中许是有什么内情。”卫衔雪招了招手,将药箱接过去了,“我先看看他的伤。”
  尹钲之回来的时候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拿走了点心,传话过来不用顾及他。
  卫衔雪这一看伤,直接看到了天黑。
  那两个大汉被带回来,降尘过去审过了,那两人倒是开口,一口咬定两人贪财,不过打劫这西河许家的三公子,想找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这供词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三公子蓬头垢面满身的伤,又被吓成那样,区区劫财哪能弄成这个模样。
  降尘回禀了人,但他再回去查看,竟发现那两人已经死了,是自尽。
  这背后的存疑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公子……卫衔雪回想了一番,记起了他的名字,西河许氏的三公子乃是侧室所生,名为许云卿。
  许云卿醒来的时候还是如同惊弓之鸟,人似乎是被吓着了,看到自己胳膊被缠成了蚕蛹,整个人害怕地蜷成一团。
  卫衔雪从前跟许家并无交情,面前的筹谋也并没把他添进去,因而没有追究背后的打算,只是见他伤着,便让他暂且留在雪院养伤。
  因而就算许云卿醒来一言不发,他也并没有多加追问。
  卫衔雪自己却为着操劳病倒了,秋风瑟瑟,卫衔雪几乎病了一整个秋天。
  这雪院一时多了两个病患,雅致的庭院里枝叶枯落,跟春来时如同两样,竟然有些死气沉沉的。
  大梁的天愈发冷了,方才入冬,卫衔雪就有些受不了,他来绛京城这么些年,也没真的适应这入冬就已刺骨的寒意。
  偏巧这时候,雪院外面有人送来了冬日里的精炭——卫衔雪在京城其实并没有什么银钱可用,宫里给他一个质子发不了什么俸禄,侯府之前的来往让卫衔雪还回去了,如今日子过得几乎算有些清贫。
  那炭他不知道是谁送的,是降尘还没说就已经给卫衔雪用上了。
  这一日卫衔雪安静坐在火炉前看书,他这些时日病快好了,人还有些倦怠,披着厚厚的大氅,惫懒地靠在后座上。
  房门敲响,卫衔雪看着时辰,以为是降尘过来送药,因而没有作想,就应声让人进来。
  不想房门打开,端着药进来的是许云卿。
  许云卿在雪院呆了一月有余,刚醒来时有些神志不清,对谁都很是戒备,但日子久些,人就慢慢清醒过来,只是问到他为何受伤,许云卿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被山匪所劫,却求卫衔雪莫要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
  卫衔雪没有力气多管闲事,就任他暂且如此住着。
  “卫公子。”许云卿一只手端着药碗,用胳膊将门关上了,他声音很轻,“我来给你送药。”
  许云卿其实生了一副温雅的模样,前些时日大喜大悲的模样掩住了他的文弱气质,如今休养一番,他身上其实带了些潇潇君子的书卷气,的确是高门大院里出来的小公子模样。
  卫衔雪有些诧异,许云卿的手断了被他接上,可他伤得太久,如今的右手还没复原,理应是不该怎么走动的,卫衔雪放下手里的书,“怎么劳烦你亲自过来。”
  “是我应当的。”许云卿走过去,将药放在了卫衔雪面前,“当日救我,让你病了这么久,我还……对你并未坦言。”
  卫衔雪却淡然道:“我这样的人旁人避之不及,雪院里没有旁人,你留下来养伤也并无不合适的地方,至于难言之隐……你不愿说我若强求,同当日追杀你的人其实并无差别。”
  “其实……”许云卿捏了捏手,他望着卫衔雪温和的模样,仿佛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可他踌躇不决,还是将头低下了。
  卫衔雪见他不说,只是放下药碗,起身往窗户边走了过去,他推开窗子通了通风,望着外头萧瑟的庭院,“云卿犹豫不决,我并无追究的打算,你也不必如此作茧自缚了。”
  许云卿的话没能说出口,他无措站了一会儿,就先离去了。
  卫衔雪不知道这个小少爷有什么难言之隐,能让他离开富庶高门屈身在他这个小院,还带着那么一身的伤隐忍不决。
  只是卫衔雪看他,竟然有些短暂地看到自己似的——他当年入京战战兢兢,满身的伤缩在乌宁殿里,也像是惊弓之鸟一般。
  窗外的天乌蒙蒙的,京城里的冬日来得早,仿佛过几日就要下雪了,他想:这一年的听松宴……应当也不久了。
  卫衔雪把窗户重新关上,心事重重地往屋子里面走。
  他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襟,卫衔雪把外面的衣服褪去,又将里衣的衣带解开了些许,他走到铜镜面前,自己往后背过了身,然后褪下衣服将自己的后肩露了出来。
  空气里有些冷,皮肤露出来沾上凉意,卫衔雪微微打了个寒颤,心里却定了一下。
  消失了。背后那个祈族图腾的印记前些时日因他病着一直没能消失,直到今日终于没了痕迹。
  病好算是喜事,卫衔雪仿佛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把那碗许云卿送过来的药喝了,一边系着衣服,打算去庭院里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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