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卫衔雪垂下眼,沉默了片刻:“世子心里没数吗?”
  江褚寒喉中一噎,被他这一反问,江世子最会嘴硬:“你这人,亲一口也没什么滋味,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
  “没什么滋味你还要念念不忘。”卫衔雪面不改色,“世子倒是会糟蹋人。”
  “……”江褚寒摸不准这人的心思,他这张嘴伶牙俐齿,怎么说都讨不到好,江褚寒干脆站在床边笑了一下,往前去探上床铺,身子离卫衔雪近一些,让他靠在床上还没处跑。
  “人都落在我手里了还玩伶牙俐齿这一套。”江褚寒凑过去道:“一回生二回熟,你可别把我当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
  卫衔雪的手攥了攥被子,“糊涂事一次也就够了,这么些时日还没让世子想明白吗?”
  “我想啊,我的确是思量了一番。”江褚寒的眼睛往下一瞥,伸手扣了下卫衔雪阖在一起的手,“想久了就忘不掉,你还非要在这里提醒我,卫衔雪,你也忘不掉吧?”
  卫衔雪皱起眉,抽着手道:“我瞅着世子今日未曾喝酒,怎的说起胡话了。”
  江褚寒只捉住了那人一只手腕,他轻笑:“糊涂不糊涂的,总有让你老实的办法。”
  卫衔雪也不跟他废话,一回生二回熟,那只手逃开就要冲江褚寒打过去,可他这会儿没力气,立刻就被江褚寒敏锐地抓住了。
  江褚寒把他手又合了回去,他没在意似的,“昨日在宴会上见到你,卫衔雪,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卫衔雪手腕挣不脱,呼吸沉了一瞬,他别开眼来不看他。
  “我当时就想把你关起来。”江褚寒的指节扣紧了他的手腕,仿佛是让他如何也不能忽视他,“你对旁人也能谈笑风生,头一回放出来就知道怎么左右逢源,偏偏对我一回两回地装傻充愣冷情薄性,我这人气量不大,早想把你圈起来让你没处躲。”
  “但是可惜。”江褚寒手间松了些,“你这人对自己也这么狠,把你关起来怕你疯起来胡乱咬人,破罐破摔的事你也没少做过,我让你喘口气,不把你真的关起来。”
  “可你也多少识相点,我什么身份?”江褚寒语气狠了半分,“你下次再敢打我,你打一次……”
  江世子冷笑,“我就像上回一样亲你一次。”
  “……”卫衔雪竟一下喉间堵得结实。
  江褚寒硬气的威胁里偏偏掺了绵软,多半是唬不住人的,卫衔雪最不吃生硬这一套,把什么身份和权力放在前头,江褚寒就是在从高处对他俯视,甚至抵不过一两句花言巧语的欺骗——毕竟从前他就被哐了半生。
  但卫衔雪的确是看清了件事,面前的江褚寒有些变了。
  他其实可以真的把他关起来,江世子想要捏住现在的他,怎么看都是能成,以他的身份难去思量不成的后果,可他好像还有些了解如今卫衔雪的性子,甚至有些轻拿轻放的意思在里面。
  卫衔雪在他的注视里转过头,目光掠过了江褚寒的眉眼,他似乎是特意在他唇上停留了片刻,接着竟轻轻笑了一声,“江褚寒,你可是对我动心了?”
  这声音也是很轻,却正正像回旋过去的弯刀朝江褚寒刺了过去,带了些让人掏心掏肺的直接,江世子喉间动了动,“你……”
  江褚寒再怎么嘴硬竟然也在这话面前停顿了片刻,自诩坦荡的世子又想起了上一回的逃避,在卫衔雪面前栽了跟头居然没长记性,他怕是能勾着他哪怕一丁点的情谊,只要氛围到了,就能让他觉得自己是满腔的灼灼真心。
  江褚寒只要在这话面前停顿,哪怕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也是输了,放了多么长篇大论的狠话,都被他轻易堵了回去。
  江褚寒道:“我后悔了。”
  如今卫衔雪就在他的掌心,他压着自己的欲望,给人几分好脸,可人不领情,偏挑着戳人心窝的法子攻进来,江褚寒还没这么好性子。
  “你跟我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呢?”江褚寒扣着他的手腕,整个人都往前压了几分,“动心不动心的,我人都亲过了,就算是青楼里也讲究几分恩客的道理,我承着几分唇舌间的交情,对你自然是有几分心意。”
  卫衔雪尚在皱眉,江褚寒对着他眉心就一头碰了上去,额头碰撞之间,卫衔雪忽然停住的呼吸里染了江褚寒的气息。
  江褚寒抬头道:“你看,你又逃不脱,我今天就是想要睡了你,你也只能躺在床上哭几声。”
  卫衔雪深深呼了口气,“那你来试试。”
  江褚寒皱起了眉,“不敢试……”
  他这语气拉长了半分,有些无奈似的,“我就是再混账,也记得你如今还病着,少把我当无情无义的混蛋了,本世子一向是宽宏大量,哪能跟你争这朝夕之间的快活。”
  江褚寒方才其实真生过强硬的心思,可对上卫衔雪那张惨白的脸,不管是记忆还是良心都紧接着涌上来压了下他的冲动,随后卫衔雪那句含了恨意的“试试”就撞了上来,他若是硬碰硬,卫衔雪好像真的会和他拼命。
  把人惹着急了,吃起豆腐也算没滋没味的。
  可时间要是再长些,这人真的能被自己磨出几分真心吗?
  果真像是在他面前输了一道。
  卫衔雪沉着眉,他手腕已经被捏红了,江褚寒抓着他无处躲藏,那些话也正正戳得他没处藏身,他也觉得自己输了,倘若江褚寒真的要对他用什么强硬的手段,现如今他只有这条旁人弃之敝履的小命可以搏一搏,可跟人拼命算什么呢?
  从前的投怀送抱都成了笑话了,现如今装得再怎么清高,也不过靠人良心发现给他留几分颜面,都是江世子施舍的。
  “我昨日还挂念你的伤,不成想你醒来就这样回报我。”江褚寒看他手腕红了也就松手了,“你对我这么冷情,我还真有些不太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值得说道的也就当年入京,卫衔雪身为质子,那满身的伤都是他手下的将士磋磨而来,那一路他受了折辱,江褚寒没拦上一拦,后来入京,他把人带进府里,借他的命试探燕国暗探,跟他算是打了一架,那人咬牙切齿的恨意自己如今都还记得,后来……后来也不过使唤了人家几次。
  再者就是宫里,喝醉酒犯了混,把他……
  “算了。”江褚寒想了一路,觉得再分辨清楚有些伤人,这人身处牢笼,再怎么敏感一些也是正常,这大梁的路一路走来,想来他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吧?
  往后……江褚寒声音轻了些,“你别说了,我问你些旁的事。”
  前尘种种卫衔雪觉得江褚寒都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些过往的事情带到今生算不算计较过甚,可他轻易忘不了,起码江褚寒这寥寥真心面前,他还忘不了。
  卫衔雪沉着声音“嗯”了一句。
  “都这样了,你也先别急着骗我。”江褚寒身子也撤了回去,“我现在想想你此前的话,这事情前后审理清楚,结果就是你想看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户部追责过去,认人不清提拔了个燕国来的暗探,又办砸了给你立府这事,怎么都是要找人出来背这个黑锅的,如今户部直接摆在明面上的人,最直接可能会倒霉的,应当是那个新上任的户部侍郎。”
  “娄平修。”江褚寒点着人名,注意了卫衔雪的脸色,“这人你可知道?”
  卫衔雪没吭声,这时候的沉默就有些像是默认了。
  江褚寒就接着说了,“娄平修提拔不到半年,手底下就连着办了两件错事,这样的废物提拔起来,也不知是沾了谁的光。”
  “嗯?”江褚寒问:“你知道吗?”
  事情被说到这个地步,卫衔雪否认也像欲盖弥彰,方才心里的波澜壮阔按捺下了,这会儿他说得像是事不关己,“三殿下,这事怎么也算是心照不宣吧?”
  江褚寒知道卫衔雪曾被褚黎为难过,他想要让他不痛快无可厚非,可他这舍弃自身的法子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值,这事就算怪到褚黎身上,他不过用人不察,被骂上一顿损些颜面,不久过去就是不痛不痒,可卫衔雪……
  “你头一回认识褚黎吗?”江褚寒蹙眉,“他这人……”
  卫衔雪略微重声地“嗯?”了声,他摇了摇头。
  “罢了。”江褚寒口间一松,好似有什么心照不宣从中游过去了,他现如今也只能想到这些,卫衔雪怎么折腾,如今这人不愿开口,怎么逼迫出来的怕也不是实话。
  他后撤一步,“总觉得你还是瞒着我,你我的事情可不算完。”
  昨夜还是大雨,如今外头还有了几分放晴的迹象。
  *
  屋檐水滴得差不多了,一双数数的眼睛便从屋檐上收了回来。
  降尘手脚上绑了锁链,正给关在屋子里,那锁链留了余长,动动手还是行的,他从桌上抓了把瓜子磕着,一起一落间锁链聒噪地响个不停。
  屋檐上的水滴都被他数停了,天色也放了晴,降尘把没磕完的瓜子装进口袋,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即往鞋底上摸了摸,拔出了根插在上边的细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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