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独独只有户部那边受了惩处,户部晚了军饷,江侯爷在前线受伤,这事就算是因为天灾,也该给镇宁侯府一个交代,至于惩处落在什么人身上,就有些小惩大诫的意思在里面了。
卫衔雪下意识看了旁边,江褚寒的杯子里没酒,琼浆喝得没味,但他脸上却是醉了的模样。
从前江世子在这宴会上干了什么来着?
卫衔雪有些不记得了,但他方才想到这里,就听见那坐上的永宴皇帝喊了江褚寒的名字:“褚寒何在?”
江褚寒听见陛下喊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脸上似乎有些红,他从座中出来,站出去行了礼:“褚寒拜见陛下。”
“你这小子。”永宴帝目光和气,说话像是打趣:“朕命人给你留了位子,你偏不坐,怎的是和老三生了嫌隙?”
江褚寒和褚黎从前都是一起坐的,朝中儿郎那么多,只有江褚寒能有这个待遇,今日江褚寒早上去见了褚黎,这会儿三皇子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了,想来算是台阶,也不算江世子不受皇恩。
褚黎忽然被提及,差点起了一身冷汗,他偏头一声“父皇”还没说出口,就被皇后一个眼神拦了回去。
江褚寒在御前跪了,“臣与三殿下哪能生了嫌隙,只是陛下今日隆恩,赏了这么多,臣心里感激,不敢再在御前放肆了。”
永宴帝听了笑道:“你在朕跟前长大,赏你一些又有何妨。”
“可陛下今晨与臣提起的事……”江褚寒故意露出为难似的,“让臣有些惶恐。”
早晨永宴帝说要给江褚寒赐官。
永宴帝当即眉头一敛,只听江褚寒继续说:“陛下的赏赐众多,小臣已然觉得受宠若惊了,但是陛下……”
江褚寒故意笑了笑,他跪在那儿抬头,“臣心里还有一事相求,若陛下真想赏赐,可否容臣一个心愿。”
永宴皇帝把酒杯放下了,他似乎沉吟了片刻,还端着长辈的慈善,“褚寒近日很是知礼,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谢陛下。”江褚寒似乎就等着这句,他磕了个头,“臣想向陛下要个人。”
江褚寒直起身,他故意停顿了会儿,往后边回了个头——江褚寒说话的时候卫衔雪眉梢就跳个不停,忽然升起的紧张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江褚寒莫非是要……
只见江褚寒回首,那一刻碰到他的视线,卫衔雪简直觉得眼前一黑。
接着江褚寒就冲陛下摆着个笑脸道:“卫衔雪。”
“那燕国质子卫衔雪,臣觉得他有趣,想让陛下把他赐给我。”
这话之后在场忽而一片僻静,御花园的松树还有些许藏在针叶里的雪没有融完,这场合里忽然从枝丫上掉了下来,其声簌簌,偏偏印证今日宴会“听松”一名。
第14章 :来日
这话可算是太惊世骇俗了。
“你……”连陛下的脸都黑了,他缓缓呼了口气,“你不是前几日才说,你同质子打了一架?”
“是。”江褚寒脸上微红,说话比醉了还要离谱,“可不打不相识,如今臣觉得他有趣了。”
前几日卫衔雪入京,那一身的伤给旁人也传了出去,大家都当江世子因为憎恶燕国很是讨厌这个质子,对他百般为难,可他今日这话出来,又让人看不清他俩的关系了。
周遭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有说江褚寒喝醉说胡话的,有说寒世子被质子迷了心的,还有人觉得江褚寒是记恨燕国,要把卫衔雪抓回去好好欺负……
视线在两个人身上徘徊,卫衔雪坐在原地抓着衣袖,整个人恨不得找缝钻进去。
江褚寒他到底是怎么疯的?他……他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把他要过去?
他……卫衔雪心里绝望地想:梁国的皇帝听了江褚寒这话,不会觉得他是什么祸国的罪人,故意去引诱世子吧?
卫衔雪重生回来这么久,头一次觉得后悔了,他干嘛要去招惹江褚寒呢?
江世子对着周围的窸窣私语,一点也没退,反倒是大大方方地回头去看卫衔雪,“卫公子,你觉得如何呢?”
卫公子觉得不怎么样,他觉得江褚寒丢人,可纷纷过来的视线让卫衔雪觉得比杀气腾腾还要吓人,他与江褚寒本来只是掐了几架,如今江世子却堵上自己的名声来跟他滚到一起,他分明应该知道永宴帝不可能把质子赐给他的。
那他图什么呢?
他图……
卫衔雪思绪一岔,竟然忽而冷静下来了,江褚寒图的,不就是毁了他自己的名声吗?
从前也好,如今也罢,江褚寒在京城里从来是个纨绔,可他一个名门之后,哪里能一直纨绔。
这次江褚寒前去和谈办好了差事,因为身处战前,他作为镇宁世子不能出错,可他一旦不错了,旁人就会觉得他有所长进,可江世子不想让人觉得他有所长进。
前世的卫衔雪就知道,江褚寒想避开圣上的恩宠——毕竟侯府的杆子立在那,长公主的名声挂在前,若是当年长公主上了位,那江褚寒就是……
卫衔雪不能往下想了,他提着衣摆从席间出来,低垂着头规矩地往前跪了过去,“卫衔雪拜见陛下。”
永宴皇帝瞟了他一眼,没喊他起来。
卫衔雪把头埋在地上,又偏过去对江褚寒拜了下,“求世子饶命。”
他这一磕,算是告诉旁人他没有引诱世子了。
江褚寒垂眸看了他一眼,他脸色微醺似的,那一刻的视线像带了点糅杂的多情,但没给任何人看着,随后他的声音很轻地在上方飘过了,“卫衔雪,你我……”
周围好像起了风,卫衔雪竟然没听清后面说了什么,只随后听见了沉沉一声,好似有什么摔在了地上。
他用余光悄悄去看,才看见是江褚寒倒下了。
卫衔雪霎时间心里跳了一下,江褚寒他……他是……
随即卫衔雪才恍然想起,他给江褚寒下了药。
方才江世子醉醺醺的反应不是醉了,而是吃了他的糕点,那糕点里他下了点让人气血上涌的药物,碰上今日宴会,旁人都觉得是喝多了酒,缓缓就遮掩过去了,依着药量,江褚寒应该是只能撑到宴会开场不久,可他身子好,到现在才晕了。
卫衔雪收回眼,缓缓松了口气,可他心里又无端生了烦闷,像是有什么横亘心口,将气堵在了胸膛,让他一个哆嗦,连伤口都疼了一下。
他就当是被冬日的冷风撩了胸口。
江褚寒当场晕倒,吓了堂上一众人,前去查看的小太监差点崴了脚,盯着寒世子的脸纠结了会儿,才回禀道:“世子许是喝醉了……”
永宴皇帝还记得他刚才那话说得惊世骇俗,不敢再把他喊醒了,示意下边把江褚寒抬了下去,镇宁世子就这般在听松宴上退了场。
卫衔雪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刚才江褚寒这样把他挑了出来,也不知永宴帝会怎么看他。
席上的陛下没瞧卫衔雪,旁边的内侍给他添了酒,又夹了菜,他缓慢地尝了,宴上一时无人敢说话。
时间过得仿佛亘古,御花园的石头冷冰冰的,卫衔雪跪得膝盖都疼了,他不知道有多少视线落在他身上,只觉得自己像个被人围观的罪人。
又过了许久,永宴帝像才想起了他,他俯着视线,“你是卫懿的第四子,卫……”
洪信在旁小声道:“陛下,卫衔雪。”
永宴帝停顿了片刻,“你把头抬起来。”
卫衔雪身下有些发麻,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虚虚地视着前方,他没敢看那上面的天子,但不知为何心里响动,心跳个不停,仿佛陛下的眼光灼灼,即便错开也能被燎到些许。
上面又半晌没有说话,卫衔雪不知陛下是什么眼神看他,只等了许久,才听上面道:“你今年什么年纪了?”
卫衔雪不知道怎么自称,只好扮着无知,“回,回禀陛下,我今年十二。”
永宴帝又顿了道:“燕国送你来此,你可知你身上的责任。”
责任……他一个十二岁的稚子,肩上的重担就可称为责任了,卫衔雪涩着声音道:“身为质子,感念陛下恩典,此来梁国是为和谈,需日夜企盼燕梁两国安定和乐,也该为……两国战前已故亡灵赎罪。”
他的命总归不是自己能把握的。
永宴帝目光似乎缓了些,“你既心里有数,大梁向来大国气量,不欲为难质子,你若能安分守己,梁国也不会容不下你。”
卫衔雪一头磕了下去,“多谢陛下隆恩。”
永宴帝还看着他,“你年方十二,就暂且先在宫里住下,宫中规矩众多,你回去诵记于心,莫要来日惹了麻烦,宫规森严不讲情面。”
卫衔雪伏在地上,“质子明白。”
“罢了。”永宴帝挪开眼,“你今日就先退下吧。”
卫衔雪又磕了头,这才挪动疼痛的膝盖起了身,没人扶他,两步走得生硬,旁边的讥笑嘲讽立刻就传到了耳边,卫衔雪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