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夜临渊, 就是觉得有些话必须一吐为快。
夜临渊没猜错, 如果今晚不见他, 他就会在门口等上一夜。
苏纭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往手中呵了几口热气。是有些冷, 但是好歹不是寒冬腊月, 他还撑得住。
他一直反复回忆着方才夜临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陷在沉思里一动不动。
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夜临渊疾步走了出来, 一把拉了他:“你傻吗?这么冷,就真不肯走?”
“圣上……”苏纭卿见他出来,心里有些欢喜, 连忙行了行礼。
“先进屋。”夜临渊蹙眉,急急的将他拉进门。
正好遇到盛皓元也出来, 向二人微笑致意。苏纭卿感激的向他点点头。
进到温暖的屋中,苏纭卿觉得舒服了许多。夜临渊见他还下意识的往手中呵热气, 转头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苏纭卿接过去, 水温刚刚好,不会烫手, 但也足够暖和。他的右手一捧上去,一股暖流便迅速游走了全身。
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感动, 为这人的体贴入微。
“多谢圣上。”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香也十分诱人。
夜临渊摇摇头,沉默了。他嗓子发干,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尴尬,老尴尬了。
苏纭卿却主动打破了沉默。他径直走到夜临渊面前,一双清澈的眸子楚楚动人,毫不斜视的凝望着夜临渊:
“圣上,此前是我误会了,很抱歉。”
“你……”夜临渊很意外,心里又一阵柔情泛起,“你不怪朕?”
苏纭卿摇头:“不。盛少将军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圣上本是想让我与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是不是?”
“……是,”夜临渊点头,“朕以为你恋慕她、她也恋慕你。但朕搞砸了。”
苏纭卿很歉疚:“而我误会了圣上的一片好意,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从盛皓元口中得知一切的时候,惊讶、意外、感动,一起翻涌,不得不说对夜临渊的反感和仇视消除了许多。
夜临渊听他这样说,心里欣喜:“但是朕又差点强迫于你,你不生气?”
苏纭卿摇摇头:“是我误解在先,我应该多信任圣上一些的。”
他认为自己占理的时候,固然绝不会低头;但若真心觉得自己有错,也很坦然的承认。
夜临渊听他第一次说到“信任”二字,心里千百种情绪一起涌动,忍不住握住他手:
“卿卿,如果你信任朕,那能不能告诉朕,你喜欢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还没等苏纭卿回答,他又急急的说:
“只回答这一个问题,可以吗?朕只是想知道……”
朕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苏纭卿微微吐了口气,平静的答道:“是男子。”
说出这话以后,他心里就像是解决了一件牵挂的大事,总算放下来了。
他在御书房外候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表达歉意、以及把此事讲明白。
他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结合夜临渊的种种反应,明白了一件事:
夜临渊是为此真的很难过、很苦恼。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子,于是颓废得几乎丧失了斗志。然而即使是这样,他却没想过要强迫自己、或是杀了那个女子,而是在万般伤心下,还是打算尊重自己、成全自己。
所以他也再不忍心继续这样守口如瓶,让他患得患失的苦恼下去。
夜临渊周身微微一颤,双目火热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苏纭卿再次肯定的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我只喜爱男子。”
夜临渊大喜,又情不自禁的追问:“是、是谁?朕真的无法相信这世上除了那个刚找到的妹妹,还有人跟朕那般像……”
苏纭卿皱皱眉,没答话,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无可奉告”。
夜临渊见他又防备起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卿卿,那个人多半已经忘了你,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能不能忘了他?”
“不能。”苏纭卿一听他说阿渊的坏话,又不高兴了。
夜临渊急了:“他只与你相处了十日,三年来信讯全无,这不明摆着他负了你么?你怎么这么痴、这么傻?”
“绝对不是的。”苏纭卿听他这样说,生气极了,“他绝不会负我。”
夜临渊见他固执至此,心疼得气急败坏:“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这世上哪有人对自己所爱之人这般不负责任的?”
苏纭卿一听,比他还恼火:“圣上又知道他什么,阿渊绝对不会忘了我的!”
夜临渊愣了愣:“……阿渊?”
苏纭卿心里狂跳:完了,怎么一不小心喊出名字来了?
他涨红了脸,朱唇微微开启,心跳如鼓的盯住了夜临渊。
只见夜临渊目中微一晃动,身子突然踉跄了两步,往后一退。
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有些不知所措的靠在了身后的圆桌旁。
“呵……连名字、连名字朕也是他的替代品吗?”他失魂落魄的低声道,像是悲愤的发泄,又像是自嘲。
苏纭卿下意识的想否认,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何否认?这么清楚的事实摆在眼前,从何否认?
一切否认或是安慰在此刻都与狡辩无异。
整个御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两个人相隔如此近的距离,不过两尺,但心的距离却是从未有过的遥远。
许久,夜临渊缓缓转过头来,深深凝视苏纭卿焦急又惊惶的脸庞。
“你先回去吧。”他沉声说,“天快亮了,朕要去早朝了。”
苏纭卿茫然失措,只得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心里却觉得深深的不是滋味。
他不是有意想要这样伤害夜临渊的,只是一时情急喊出了口。但看夜临渊的样子,明显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不对自己发脾气,只是默默让自己离开。但不知道怎的,苏纭卿觉得,这比夜临渊吼他凶他、威胁他强迫他还要让自己难受。
……难受?
所以比起害怕、担忧,更多的是难受?
苏纭卿很惊讶。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会受罚、或是夜临渊会根据这丝线索找到阿渊,却是不忍夜临渊难受?
苏纭卿瞪大了眼,却没办法不去回忆方才夜临渊心碎欲裂的神情。
那就像是针刺在心上一样,让他好疼好疼。
苏纭卿迷茫的停了下脚步,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想猛的转身,掉头跑回御书房。
但是回去了又如何呢?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黎明来临前的幽暗中,苏纭卿苦恼、又失落的站在宽敞冷清的御道中,不知失措。
这天接下来在画院,苏纭卿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在提笔之时想起昨晚的事,好几次差点弄污画面。梅如雪看出他的不对劲,便劝他去旁边休息一下。
“纭卿,你昨夜没睡好吧?”梅如雪偷偷担心着他的黑眼圈,“状态不好,咳咳,还不如别画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苏纭卿回过神来,立刻小心的将滴落到画纸上的颜料擦掉。
昨夜何止没睡好,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不、不、不是要怪你,就是想你休息一下……”梅如雪嗫嚅道。
苏纭卿揉了揉困乏的眼睛,搁下笔。
确实不该勉强提笔,画画是需要灵感和精力支撑的。如果勉强自己,容易陷入“失魂”状态。
他索性清点起目前完成的画作来,又问梅如雪:“如雪,下一幅该画什么了?”
梅如雪拿过编目看了看,道:“下幅应是奇景飞星六月。”
“飞星六月?那是什么?”
梅如雪一怔:“你没见过?是京郊的一处奇景。”
顿了一顿,他突然又脸颊绯红,补充道:
“相传,若是二人结伴一同观赏飞星六月,便可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你真的没去过?”
苏纭卿摇头。作为画师,他一生跟随师父苏梦游历过也临摹过很多山川奇景,但这处飞星六月倒是的确还不曾见过。
“没有见过便无法下笔,”苏纭卿沉思了一会道,“看来,要向圣上申请出宫了。”
此前的风物景色,苏纭卿都亲眼见过甚至画过,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及从前的图画参考便足以画出新作。但对于自己一次都不曾亲眼目睹的景色,他无法不负责任的仅凭前人的画作为参考就下笔。
必须要亲眼看到一次,才能抓住每一处景色最为灵魂、最动人的部分。
梅如雪立刻赞同,又试探的问:“好,到时我同你一起去?”
“好啊。”苏纭卿点头。